山东作家‖【西塘或者归来】◆丁美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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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塘或者归来
盛夏,至西塘。 是从上海到嘉善的火车,历时四十分钟。至嘉善,转乘客车,又是近四十分钟。窗外,偶尔闪过低矮的平房与零星的树木,夹杂着闷热逼人的湿气。放眼看来,心底有一份浓浓的失落,只怕西塘会似上海那般令人窒息。 订房在水月楼。到西塘站,房主来接,高高瘦瘦,清爽利落,却无南方人的精细心肠。雇一辆小车,三两分钟,便到西塘景点。这一路,又是不疾不徐的清尘与缓缓逼来的热气。 然,西塘,终不负我的期望。 迫不及待下车来,迫不及待抬头望,迎面便是一幢小巧精致,青瓦造就的古门楼。从心底,笑颜荡开来。脚下,石板路;路侧,小石桥;桥下,自然是流水。那水,款款,无言,又落寞,但此刻,我宁愿笃信她是欢迎我的。三毛至周庄,在花田旁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此时此刻,我终明了她的心境,因为,我的眼里是湿润的。只怕,我亦是千里归来人。 跨过一座桥,几段石板路,两三拐角,便见一溜黝黑色的二层左右精精巧巧的房群。房上青瓦,似有淡淡的青苔气息。房前,自然是流水。还未曾注意到底走过几处,又一拐角,却见一灰板至于古墙之上---水月楼。水月楼,依水临月,这便是了。 另一房主是阿姨,五十左右,笑容可人。虽是暮年,但仍能从言谈举止中捕捉到年少风流,那时,定是溪边浣纱的妙婉少女。吴侬软语,轻轻道,房间是早早打扫好的了,空调一早就开了,床席是新铺,一切尽随意。还说,过了烟水长廊,哪家饭店菜色好,价格便宜,关门晚。听我说床席太凉,便说,那铺一层棉被褥吧,不致太热。望向她,我突然觉得,跟她之间,似有前缘。 房间在一楼,临水是自然,然月色,或许不得见。一雕花大床,旁垂雪白蚊帐;一木柜,似有尘土,拂手去,却清新净洁;一木桌,上置一盆古兰;两木椅,却也不孤单;洗手间,亦是小巧,木门,上悬一古镜,轻推门,似摇摇欲坠。我故意将门晃两晃,看镜摇摇荡来,再窥镜中恍惚人影,心内笑靥如花。一刹那,我有些憎恨墙上的空调,若无它,自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小小居室。 安安稳稳地,把杂七杂八的物件儿摊了一堆在桌上,看看表,居然六点不到。是决定要把西塘的夜景一心一意看遍的,所以撒完东西之后还是迫不及待出门了。 拐出水月楼,小胡同口斜躺着一只卷毛狗,抬起眼慵懒的瞟了我一眼,可能笃定我非秀色可餐,便再次安心卧了。出了胡同口,又是那水,落寞,无言。水旁,青石板上,有几把竹椅,静立在微风中。这风,竟带了凉意。一眼扫去,游人却是比想象中要少,心里难免又是窃喜。最怕出游不见景影,只闻人声。 江南小镇,一水带穿,两侧古屋安卧,屋门前,自然又是青石板了。缓缓走开来,便见处处屋门洞开,屋内,或是古玩,或是锦衣……其中,最爱那线装本,纸张泛着浅黄,虽是人为,却也尽然。几把纸扇,展开来,却非山水,或是蓝底之上浅浮蜻蜓,或是黄底之上力匀朱刻,或是一色浅绿,外饰镂空白边,少了大气,却不尽淡然。 有水,自然上有浮桥,三三两两,竟也集中于古镇中心。看那斑斑迹迹,仿佛又见当年闺秀手执朱伞,轻撷裙裾,自远屋炊烟处姗姗而来,身后,披了一抹红霞;长桥两侧,或有小商小贩静立,身前是辛劳所得的五谷,或是针绣刺品。流水留住了过往,也留住了你。数桥之中,当数送子来凤桥最宜人。桥中心为一屏蔽,各分两段,左为送子,又为来凤。此桥几经修缮,历次更名,原为晴雨,后成情侣,终是送子来凤,少了些许韵味,却也添了几丝趣味。也便罢了。 古镇小吃,却也颇多。桂花酒酿圆子,初试微苦,两三勺入内,竟也品出了酒香,三两桂花瓣,散散飘于花瓷碗面,虽不似先前红润,自别有一番意味。粉蒸肉,大片荷叶剥开来,幽幽淡香便飘溢而出,瘦肉白米粥,却不油腻。小馄饨,精巧似柳叶饺,汤面不见油花,却雅沁心脾。其实,最爱那刨冰店。店主约二十五.六,轻挽发髻,素面朝天,白衫红裙,轻笑怡人。店面不大,却空出半侧粉墙,供游人张贴留言。一眼扫去,淡黄信笺已贴满墙。好似每一个来这里的游人都是恋恋的。 夜景看遍,脑海种下了那林林总总的红色灯笼,淡淡清光,便决心要把西塘的清晨一并带走。早起,心甘情愿。 清晨六时不到,翻身起床,简单收拾明了,便出门去。刚踏出门槛,心内就懊恼,因这淡淡湿气中已浸渍了太阳渺渺的粉金光线。终还是迟了。至少,俯桥看那紫阳寞寞升起,远山拾梦,是不能如愿的了。 缓缓踱步青石板,似乎脚下安歇一晚的她们也透析着新鲜的气息与活力。瞟向四周,鲜见人影。走几步,忽然发现青石板上有断断续续的铜钱印记,圆中纳方,质朴得可爱。 偶有早起主妇,已将店外的煤炉燃起。轻束秀发,眼眸惺忪,懒懒立于那袅袅炊烟处,自是别样风情。开门更早些的店铺门口,一铁锅静默而立,桶般粗宽,锅内是满满当当的粉蒸肉,呼之欲出,阵阵浓香,挑逗着我的味蕾。但恋恋之后还是别过,终究不想将这大好韶光废于店内桌前。 走走停停,在烟水长廊间,忽闻阵阵琵琶声,中夹似有似无的女声吟唱,虽不似天上仙乐,绕梁三日,然,正值清晨,除却鸟声,万籁俱寂,细听来,这袅袅清音也算惬意。在闹市之中,这乐音是撷取不到的。古镇人的雅致,便悠然而现了。 西塘水极富灵性,一眼望去,幽碧不见底。就是这西塘水,孕育了多少代西塘人呢!又铸造了几多风流!碧水之侧,处处可见台阶。悄悄拾级而下,怯怯俯下身去,就望见了散散漂浮的鱼儿---小指般长。以手轻触水面,精灵们便急急逃开去,稍候片刻,又缓缓聚上来,似是对这般险情见怪不怪。呵,不经意间,我只能算作后来人。 三步两步间,便可见一小狗静卧其上,深瞳幽幽,就那么望着你,温顺可人。或许,在他们眼中,我着实恼人,散乱的步伐扰了这寂寂清幽,打搅了她虚无飘渺的美梦。梦中,或许有那翩翩而舞的雨蝶,纤弱的翅膀不经意间边扫落了绛株草上的水珠,荡开来,震落了一地朝阳…… 水月楼,中午退房。阿姨斜倚在门廊,轻轻挥手,又是一脸笑---日后再来呀。我只是一步三回头。这次谋面只是续前缘,而这缘又是度了几世几生的佛法才修来呢! 仍旧雇一辆小车,马达响起,便抛却了身后那玲珑珠翠,橙色烟雨。而在心底,那幅清浅的素描将永久置于最温柔的一角。若干年后,依旧复起西塘那娇羞的摸样。 仓央嘉措说,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 离别,在西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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