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散文研究课·苏雪林

我喜欢苏雪林首先是她的名字,“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明代高启的这句诗初读就有一种喜欢,苏雪林各取二字作自己的笔名,一看就是慧心人。二来她在武汉大学任教十八年,而我是湖北人,以前经常逛武汉大学,记得跑到武大图书馆看不常见书,没看完又怕别人看,就藏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自己独享。尤其是樱花盛开的时候,为了省那二十块钱门票,绕东湖一圈,找了个不起眼的小门翻进去。因此对于苏雪林有一种想了解的亲切。
她最为人熟知的是《绿天》和《棘心》。晚年写过一本回忆录《浮生九四:雪林回忆录》,再加上沈晖编著的《苏雪林年谱长编》,这些资料看完对于苏雪林就会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以我看来苏雪林身上有两个特点。首先是长寿。苏雪林1897年出生,1999年去世,长达102岁的生命历程使得苏雪林的创作能够持久输出。大凡干一件事,无论干好与否,首先得看命。石评梅、庐隐、梁遇春这些作家才华不是没有,就是命短。苏雪林一生的创作加上日记约二千万字,除了勤奋,活得长久时间够多才是创作的最大前提。其次是婚姻不幸。这恰好和她在《绿天》《棘心》里营造的美满爱情相反。她与他的丈夫张宝龄毫无感情,苏雪林在回忆录形容自己的丈夫“冷酷无情”,对自己将薪水补贴家姐极为不满。极有主见的苏雪林与他长期处于分居状态,但始终不曾离婚。这份婚姻给苏雪林是福是祸,请看她自己的描写:“我想我今日在文学和学术界薄有成就,正要感谢这不幸的婚姻。假如我婚姻美满,丈夫爱怜,又生育有一窝儿女,我必安于家庭生活,做个贤母良妻,再也不想到社会上去奋斗,则我那能有今日的成就?”她用一句诗来表明自己态度:“百事都从缺陷好,只容心里贮秾春”(《回忆录》,三民书局,1991年,第198页)。苏雪林与其姐构成罕有的姐妹家庭生活长达数十年,膝下无儿无女(仅指亲生而言)。
我选的这篇文章《炼狱——教书匠的避难曲》是苏雪林以“老梅”的笔名(苏雪林1919年到北京女高师读书时改学名为“苏梅”)发表在1940年第37卷第12号《东方杂志》上。当时武汉大学西迁四川小城乐山。民国时期大学西\南迁本身就是壮举。西\南迁历史中有两件事实不得不拈出来说一说。第一是中央大学农学院教师王酉亭率领他的动物大军从南京走到重庆,历时一年有余。罗家伦说王酉亭干的事堪比苏武牧羊,极具传奇性。第二是长沙临时大学的部分师生组成湘黔滇旅行团徒步1600公里步行到昆明。期间的艰辛实不足为外人道,而苏雪林这篇文章其实写就了无数身处大后方知识分子的艰难处境。文章分节描述读书人的困难,如生活习惯的不同、点菜油灯看书、无报纸可读、交通和公共卫生差劲、缺医少药、物价腾贵、仆人狡诈、生养孩子的困难。文章以男性的口吻把困难娓娓道来,不乏幽默风趣,比如说到仆人杂工难请难伺候,饭量大得惊人,干事却不尽心尽责,瞅着机会就要涨工资:
这些面有菜色的男粗人,一顿就吃掉了你大半锅饭。以为多吃了油盐,饭量或会恢复正常状态。呀,莫想,他的脸色天天红润起来,身体天天肥胖起来,饭量却有增无减。原来本土穷人多吃粗粮,所以白米饭轻易填他不饱。我们家乡养大猪有一个秘诀,当猪幼时,只把粗东西它吃,填宽它的肠胃,等它身材长到相当壮大时,再给它吃好的。否则肉虽精美,只能长到六七十斤为止。……要是用了个厨子,又用个女仆,灶公从此莫想在厨房里安静。嬉笑,浪谑,拈起火钳打架,小小亵渎神明的事想必每天都有。我的婶娘,担心明年家口难得平安,因为灶公腊底上天时,也许要在玉皇大帝前捏奏我们的罪过。其实这个我倒不愁,只是红烧肉往往焦脱了罐底,饭有时煮成了一锅锅巴,却叫人难以忍耐。但又数说他们不得,否则他就来那最厉害的一招——辞工。
苏雪林的这篇散文虽以男子口吻而写,不过苏雪林本身也有男子气,行文硬朗有生气,有时有一些枝蔓却并不妨碍表情达意。虽然有一点嬉笑怒骂自嘲自讽的味,但在文章结尾却道出了真正的用意,“我们现在要尽心竭力教育后一代人,叫他们永远记着这血海的深仇,向狂暴的侵略者结算最后一笔账”。
苏雪林的文精彩,人更精彩。她一生反对鲁迅,女作家里反鲁反得如此彻底恐怕属她独一份。她把她积攒的嫁妆三千银元,稿费所积五十余两黄金悉数捐出,作抗敌将士的军需。苏雪林识得了民族大义,想得开生生死死。苏雪林是民国知名女作家里少见的集写作、绘画、学术研究一体的才女型学者或者是学者型才女。苏雪林就是一份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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