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林轶事| 自行车的“罗曼史”
自行车是20世纪下半叶中国家喻户晓的交通工具,无论是都市还是乡村,它的身影随处可见。
自行车在一些地区俗称“洋车”。顾名思义,它是西方的“舶来品”。在六七十年代,这些洋车很快就有了“中国版”“中国造”“中国名”。那年月,自行车“物以稀为贵”,品牌也不丰富,只有飞鸽、永久、凤凰、飞鹰、红旗几种。飞鸽和永久牌自行车庄重劲健,高端大气上档次,是人们的最爱。
自行车是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过渡的产物,是人力与机械的“混血儿”,是机动车的雏形。在都市里,它通常是人们上下班和短途出行的代步工具,载人带货是其附带功能;可在乡村,它的功能恰恰相反,运输是它的主要功能,代步则是辅助。都市自行车轻车简从、利落潇洒的风姿,是负荷沉重、缓慢前行的乡村自行车永远追寻的“范儿”。
倒三角形的车架,钢圈胶胎的前后车轮,环链带动的转盘与飞轮,具象了简约的几何图形。自行车的骑乘之旅,践行着“两点成一线”的几何原理。骑乘人以蹬力驱动车轮,车把把握方向,刹车调节车速,车铃警示行人——这便是自行车的运行原理。先学推,再学靠(一脚蹬车踏,另脚蹬地助行),后练骑,是学骑自行车的基本功。
“自行车,不用学,只要你屁股扭哩活”——道出了骑行自行车的要领;“骑车哩,慢慢哩,别教摔倒沙窝哩”——对“快车手”提出了忠告;“关键时候不能掉链子”——则揭示了紧要关头一定要给力的人生哲理。绿色的邮政专用自行车,为邮递员博取了“绿衣天使”的美誉。神州大地上,舶来的“洋车”早已入乡随俗,带着强劲“中国风”。
那年代,“三转一响”四大件——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和收音机,是中国富裕家庭的象征。自行车位列四大件之首,其地位之“显赫”不言而喻。因自行车的缺位,而导致农村男青年婚事告吹的,时有所闻。格外调皮的姑娘,则非要一辆飞鸽或永久牌的自行车,把婆家人折腾得四处奔走、焦头烂额。
新自行车入户,车主如获至宝。先用干净的抹布,给自行车浑身上下擦拭得锃亮,后用金丝绒布条或胶卷,将车子梁架缠绕包裹,把车子扮靓得像一个姿容光鲜、衣着时尚的新娘。借骑自行车,可是件相当难为情的事。私交不深,最好免开金口;否则,“闭门羹”你吃定了。
自行车因为珍贵,也成为窃贼的觊觎对象。丢车与找车,是当时司空见惯的事。这一度火爆了两个新行当:一是自行车“砸钢印”行当。新自行车的车主,可持购车发票去当地派出所交上五元钱,警察便在车把处砸上一个“钢印”,即阿拉伯数字编号印记,车子就算备案了。说的是一旦丢失,前来所里报案,车子会失而复得。二是看车收费行当。去镇上赶集的乡下人,把自行车寄在绳子圈起的存车处,交两毛钱领一个存车牌,便可无牵无挂地四处溜达了。集散了,凭车牌领取车子,驮着采购的物品高兴而归。这种服务,既方便稳当,又收费低廉,兴盛了好些年头,直至自行车的衰落。
尽管自行车是钢骨铁身,可骑得久了,也会出毛病,需要修理保养。比如:脚蹬坏了,曲柄歪了,辐条折了,链子断了,轮胎漏气了,刹车失灵了,车铃被盗了,轴承里钢珠烂了……于是,车主便把它推到修车摊。修车师傅矫正、修补、换件、充气、试骑……好一阵忙活,等维修好了,车主喜滋滋地付款骑走。
乡村是自行车大显身手的广阔天地。山地或平原,自行车恰如一匹能骑乘驮货的马,是乡村人首选的代步和运输工具。无论沙路土路、水泥沥青柏油路,还是大路小路、直路弯路冈坡路,自行车铃声相闻,身影无处不在。春节期间,骑自行车走亲戚更是能派上用场。一辆自行车骑载三四个人,都不足为奇。父亲骑车,母亲抱着小孩坐在后货架上,车前大梁上又坐一个大孩子,货架右侧挂篓里,装着给亲戚的礼品——这是那个时代里,乡下人骑车子走亲戚的经典画面。
几十年后,这样的画面还在我眼前栩栩如生。坐在自行车大梁上屁股生疼的滋味,我多次品尝过;货架上的那个舒服座位,一直是我的向往。原本叫货架的部位,被乡下人约定俗成地美称为“车后座”。半大不小的顽皮少年们,偷坐别人“车后座”的事例,并不鲜见,也闹出过笑话。一天,俺们庄的杰娃,老远看见一个熟人骑着自行车,从庄东边路上过来,便隐蔽在路边墙角。在自行车经过墙角的刹那,杰娃猛然蹿上去,企图在“车后座”上美一会儿,结果摔个四仰八叉,吃了大亏,引得伙伴们一阵哄笑。原来,那个骑车的人事先把车后座卸掉了,杰娃不知变故,坐了个空。
都市里的自行车,一般在车把上挂个菜篓和手提袋,货架上再驮一袋米面,已算载重了,而在乡村,这算小菜一碟。超负荷运行,是乡村自行车与生俱来的命运。车梁上搭一袋百十斤重的粮食,货架上放着两大麻包压实的棉花或烟叶,算起来已载重几百斤。强壮的骑手们调整“先蹬后骑”的通常骑法,改为“先骑后蹬”的另类骑法:先把举步维艰的载重自行车,推靠在路边的墙上或树干上,然后跨上车座,猛力蹬车启程,摇摇晃晃地前行。
这样的重载自行车,一般人别说骑了,连推也推不动。乡村骑手们就是驾驭这样的超载自行车,从事农产品的长途贩运,挣一点小钱,贴补贫困的家庭生活。他们早出晚归,风餐露宿,近则三五十里,远则百八十里,为生活奔波着。犹如一匹不堪负重的老马,远行的载重自行车,在坎坷的长途中蹒跚着。路途中,意外事故时有发生,这些惊险的乡村轶事,给自行车沧桑的历程涂上了悲壮色彩。
改革开放后,祖国经济腾飞了,人民生活也富裕了。色彩鲜艳的女士坤车上市了,一些变速自行车也相继问世。新世纪,随着机动高速的摩托车、农用车后来居上,成为人们更理想的代步和运输工具,自行车渐行渐远,逐渐淡出人们视野。偶尔碰见骑自行车者,大多是中老年人,曾经生意红火的修车摊,已门可罗雀。
风水轮流转。近年来,沉寂多年的自行车大潮,在都市里复兴回潮了。双人车、多人车、儿童车、成人车、老年车、情侣车、亲子车、折叠车、特技车……车型花样翻新,品牌琳琅满目。自行车的功能,也脱胎换骨了——由原来的代步与运输工具,演绎成当下休闲娱乐健身的“新宠”。这些精致轻巧、造型美观的新式自行车,迎合了当前市民对美好生活的需求,体现了富起来的人们新的价值取向。
今天,都市的街头巷尾,成排地摆放着各种共享单车。路人可以自由扫码,随借随还。大街小巷湖滨河畔,公园湿地景区步道,不时可见它们悠哉的身姿。
自行车,这个低碳环保的交通工具,兴起于都市,流行到乡村,而今又在都市复兴,走出一度式微的困境。从稀缺到寻常,从沉重到浪漫,自行车走过半个多世纪的漫长路途,见证了祖国从贫穷走向富裕的光辉历程。弥漫着乡愁的自行车轨迹,记录了时代与生活的巨大变迁,演绎了一段难以忘怀的罗曼史。
我殷切地期待着——
这些多彩多姿的新式自行车,能再度从都市流行到乡村,让乡村人在平坦的村村通水泥路上,也能悠然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