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寻根》天荒地野一书房
龚曙光,1959年4月出生,湖南澧县人,中共党员。研究生学历,副研究员。76年参加工作,历任吉首大学讲师、研究室主任,湖南省文联理论研究室第一副主任兼《理论与创作》杂志执行主编,湖南省文联办公室主任,湖南通程国际大酒店常务副总经理,湖南省报刊出版服务中心主任、党总支书记,潇湘晨报社党总支书记、社长、总编辑,湖南出版集团副总经理。2011年12月12日,获得第十二届中国经济年度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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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而言,真正有用的几本书,都不是在书房里读的。和我一辈的人,情形亦大抵如此。
该发蒙读书时,家里既没书也没房,一家6口挤在乡镇中学的一间旧教室里,几张床一摆,什么别的都挤不进了。父母虽然都是老师,靠教书养活一家人。只是那时节老师除了一本教科书、一本新华字典,并没有别的书,当然更谈不上有书房了。
很长时间,我的书房就是天与地搭建的这个大空间,在其间读大自然这本大书:早上钓鱼中午采菱,傍晚捉虫夜间打鸟,童年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如今想来,那真是最快乐的阅读,也是最受用的阅读。在一个没有边际的大空间里接受知识,思维像一群奋飞的野鸟,想哪去哪自由无疆……
我这辈人的青春期,是一个长长的“荒季”,长身体时闹粮荒,长心灵时闹书荒,知青点圈了一群眼睛发绿的饿狼,见着粮一哄而上,见着书也一哄而上。记得有一回谁弄了一本唐诗选,到我手上差不多散页了,可我捧在手里还是当宝贝。那是秋天收花生的季节,我住在山坡上的窝棚里守花生。是那种砍山上茅草和松树搭建的锥形窝棚,里面只放得下一张小床。就着一盏马灯,躺在被窝里居然把唐诗三百首背了下来。荒荒的山林,嗖嗖的秋风,孤孤的灯火,还真就是读唐诗宋词的意境。如果说一代知青后来也支撑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那他们最初的一点书,大多是在窝棚一类的书房里读的。
三年研究生是我读书最勤最多的时期,但我没有进过一次图书馆,这事说来好多人都不信。
86-89年,是中国好书频出的时节,山东师大门口的小书店,差不多是我天天必去的地方。看到一本心动的书就买下来,买下来就窝在宿舍阅读,萨特、海德格尔、荣格、马斯洛、勃兰兑斯……我的宿舍成了研究生们的集体书房,中午和晚间总有人跑来翻书或辩论学术,常吵得隔壁睡不着跑来骂娘。毕业时卷书回湘,一清点三年差不多买了近千本,望着这些读过或没读过的书,自己都有点目瞪口呆。
这些书并没有躺在我现在的书房里,大多数在回湘后被借走或送给了学生。我现在的书房很大,有两百多平米。自己参照阿玛尼的书房,设计成了上下两层的书架,其间有好朋友卢仁龙出的《四库全书》、刘文武出的《故宫藏》、还有我们自己出的《湖湘文库》。这些大书其实都只是装装门面,标示我作为一个出版商的身份,真正随手翻翻的,还是作家朋友们送来的小说、散文。读书如晤,常想起当年我们之间的一些故事。书房里有一张长4米、宽1.5米的花梨木整板书案,是一位做木材生意的学生为报师恩觅得的,说只有我的书房才容得下这个案子。书案是真好,只是至今还没有在上面写出一篇锦绣文章。
生意是最伤人才华的,如今我缠在生意里,全然没有为文的冲动。现在网上见到的我的文字,都是演讲录音。书房的墙上有一幅大画,是嘱著名当代画家张方白画的,他擅长画鹰、画塔、画鱼,我却让他画了一个大瓶子。记得当年谒孔府,中堂的条案上就只摆了瓶子和镜子,取意平平静静。高贵莫过孔府,他们对生活也只祈求平静,我等还能有何奢求?墙上还有两副对联,一幅是郁达夫的“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一幅是黄苗子的“花逢微雨好,山爱夕阳时”。郁是我偏爱的现代作家,为人为文难得的真才情。据说这对联是挂在他西湖的别墅里的,那时他和王映霞恋得如火如荼。黄是郁的女婿,其画其字,亦有难得的真性情。从题款看,这对联是他书送长沙一位朋友的,时间也在几十年前……
哎!在我看来,现在的书房已是一种摆设,一种身份,真的书房,还是在荒天野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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