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叶圣陶:同样处境下,不一样的死之途
死亡,是每个人都必然要面对的。而能否选择通往死亡的旅程,却常常与自己的态度以及身边的亲人有关。丁玲与叶圣陶,曾处于同样的处境,他们都有非常关爱他们的亲人,只是选择不同,最后那段路也就截然不同了。
对此,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外人有资格指责那些亲人谁对谁错,但两位老人不一样的死亡之旅,总能给世人一些思考与启发吧。
丁玲之死
1986年2月,82岁丁玲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2月7日时,她还在和病魔搏斗。当中组部副部长郑伯克陪同胡乔木来到医院看望时,丁玲不顾身上插着好几根管子,用手指着周围的医疗设备说:“你看,这些都是新机器。我希望能再活两三年,再写两三年。我还打算以ICU为素材,写一部小说。”然而,病床上的她昏睡时间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病情明显恶化。此时此刻,丁玲最牵挂的是无论多艰难都与自己生死相依的陈明。
2月12日,丁玲从昏睡中醒来,对陪伴身边的秘书说:“今天我总做梦,梦见有两段鱼,我一招呼,这两段鱼就合成一条,就是我和爷爷(指陈明)。”2月13日下午4时,长时间昏睡后的丁玲醒来后,对前来探望的李纳、张凤珠、蒋翠林说:“我死了,陈明的日子不好过。你们帮他介绍一个对象。……”
2月14日,丁玲艰难地对ICU病房的陈德昌主主任说:“陈大夫,我谢谢你!”这是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话语。说完以后,她便对自己的生命失去了自主能力。而她的亲人却必须做抉择:要不要做气管切开手术?
抉择肯定是艰难的。明知医治已经无望,身边的人还要不要尽最大努力进行医治,这恐怕是让无数人为之纠结、为之痛苦的事情。
丁玲的丈夫陈明也是如此。他曾多次帮助丁玲从死亡边缘回到人间,这一次却无能为力了。
可是,他不想放弃,最终的决定还是:继续积极治疗,为丁玲实施气管切开手术。
当医生为丁玲施行气管切开手术后,陈明独自一人在楼上病房里掩面痛哭。
他再三向丁玲解释:
切开气管是积极的治疗措施,
我知道你不满意,我只能服从治疗需要。
一要冒风险,二要冒犯你,
你是理解我的,
你会原谅我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陈明已经着手准备丁玲的后事了。
切开气管后,丁玲再无法说话,她的生命却得以延续18天。
2月20日,丁玲曾一度清醒,听到中央领导开看望的消息时,流出了泪水。
2月22日,丁玲胃管出血,气管切口渗血,大便有血。
2月24日,治疗需要血滤器。陈明到中南海向邓力群求助。邓力群当即与卫生部副部长联系,要求立即解决。血滤器很快从香港买到,海关总署署长要求首都机场海关免检免税放行,保证丁玲治疗需要。
2月27日,丁玲肝功能出现恶变,全身出现黄染,深度昏迷,此后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3月4日上午10:45,丁玲逝世。
1986年,陈明在丁玲遗像前
叶圣陶之死
丁玲的朋友叶圣陶,临终前的状态与丁玲相似。
1988年1月22日,叶圣陶咳嗽加重,但仍旧可以读书写字。他读萧乾写的《易卜生的老乡如是说》,以为老友潘家洵已故去,在日记中记录:“使我大吃一惊。为什么没有收到他家人的通知。”
第二天,咳嗽更加严重了,大咳,疲倦,想睡,午后只能勉强听家人读报了。
第三天,全身无力,整日多睡,已经没有听读报的精力了。
第四天凌晨二时许,一口痰咳不出来,四时被北救护车接去住院,痰终于被吸了出来,但气息极其微弱,此后再未出院。
到2月14日的下午,叶圣陶心情烦躁,不能长时间入睡,对家人兀真说:”我就要死在这张床上了。”
2月15日,叶圣陶陷入深度昏迷。
这个时候,医院做出了与对待丁玲同样的方式:主张切开气管插呼吸机。
这个时候,叶圣陶的家属与丁玲的家属一样,同样陷入巨大的矛盾当中。
如果继续治疗,作为亲属,自己是尽了最大的孝心。可是,病人却不得不经受更多的痛苦,而且也将无望地走向死亡。
叶圣陶长子叶至善理解父亲,切开气管并不能治病,只是延长几天生命而已。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让老人家活受罪呢?
如此一来,叶圣陶于第二天早晨8时20分便安静地离开人世,享年94岁。
叶圣陶
叶圣陶逝世那天,正好是农历的除夕。叶至善回忆当晚的情形:“吃年夜饭大家都打不起精神来,谁都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话题不能集中,到了《新闻联播》时间,就打开了电视:先是报道各大城市的节日气氛,突然变成了哀乐,'谁呀?’大家一楞。荧屏上映出的却是我们家老人家的相片。记得我当时一惊,只想到各家各户都在高高兴兴地吃团年饭,猝不及防,一定有人会噎住的,一定有人会跳起来的。老人家已经过去了,消息迟一两天发有什么不可以呢,何必赶在这大年夜。可不,吊唁的电话已经接连不断了,明天来的客人一定多于往年。要不要布置个灵堂呢?叫客人都向老人家的照片三鞠躬,我们排成一溜在右首站着?商量结果是不设。客人来了就陪着说会儿话,就像老人家赴会还没回来。”
叶至善 《父亲长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