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文节选自《庄子·逍遥游》。《庄子》是战国中期思想家庄周和他的门人及后学所著。现存33篇。逍遥,优游自得的样子。本文的主题是追求一种绝对自由的人生观,作者认为,只有忘却物我的界限,达到无己、无功、无名的境界,无所依凭而游于无穷,才是真正的“逍遥游”。
①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译】北方的大海里有一条鱼,它的名字叫做鲲。鲲很大,不知道它(大到)几千里;变化成为鸟,它的名字叫做鹏。鹏的脊背,不知道它(长到)几千里;振翅飞翔,它的翅膀就好像垂挂在天空的云。这只大鹏鸟,大风吹动海水的时候,就将要迁徙到南方的大海去了。南方的大海是一个天然的大水池。
鲲之大:之,主谓之间取消句子的独立性。
怒而飞:怒,奋发,这里指鼓起翅膀。而,表修饰。
是鸟也:是,这。
海运则将徙于南冥:海动。海动必有大风,有大风大鹏鸟就可以借助风力而南徙。于,到。
通假字:北冥、南冥(通“溟”,海)。
特殊句式:
判断句:南冥者,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译】《齐谐》是记载怪异事情的书。《齐谐》说:“大鹏鸟迁徙到南海,(翅膀)在水面上拍打,(能激起)三千里(浪涛),乘着旋风环旋着飞上几万里的高空,离开的时候是凭借着六月的风。”山野中的雾气,空中的尘埃,都是生物用气息相吹拂的结果。天色苍苍,是它真正的颜色呢?还是(因为天)高远而不能看到尽头呢?大鹏鸟看下面,也像这样罢了(即也像人在地面上看天一样)
《齐谐》者,志怪者也:志,记载。者……的书。
《谐》之言曰:之,主谓之间取消句子独立性。“言”即“曰”的意思。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抟,环旋着向上飞。扶摇,旋风。而,表修饰。者,表停顿。九,表虚数,不是实指。
去以六月息者也:去,离开。以,凭借。息,气息,这里指风。者也,判断句的标志。
野马也:游动的雾气。春天山林沼泽中的雾气奔腾如野马,所以叫野马。也,句末语气词。
生物之以息相吹也:之,主谓之间取消句子的独立性。以,用。
天之苍苍:之,主谓之间取消句子独立性。
其……其……:表示选择,是……还是……
其视下也:其,代词,指代大鹏鸟。
亦若是则已矣:则已,罢了。矣,句末语气词。
词类活用:
水击三千里(名词作状语,在水面上)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名词作动词,飞上)
特殊句式:
判断句:《齐谐》者,志怪者也// 去以六月息者也// 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译】再说(如果)水积聚得不深,那么它就负载大船就没有力量。在堂前低洼的地方倒一杯水,就(只能拿)小草作舟。放一个水杯在这上面就粘住了,(因为)水浅而船大。(如果)风积聚得不够大(即如果风不大),那么它负载大的翅膀就没有力量。所以(大鹏鸟)在九万里(的高空飞行),那么风就在下面了(即风在它身下可负载翅膀),然后才开始凭借着风,背负着青天,而没有什么阻碍它的,然后才开始计划向南飞。且夫水之积也不厚:且夫,表示要阐发议论,提起下文,有“再说”“而且”之意。之,主谓之间取消句子独立性。也,句中表停顿,不译,后一分句中“也”用法相同。置杯焉则胶:焉,兼词,相当于“于此”,在这上面。胶,粘,指着地。而后乃今培风:而后乃今,然后才开始。培,凭、凭借。而莫之夭阏者:莫,没有。之,指代大鹏鸟。夭阏,阻塞、阻碍。者,……的。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译】蝉和斑鸠讥笑大鹏鸟说:“我一下子起飞,碰到榆树和檀树就停下来,有时或者还飞不到(树的高度),就落到地上罢了,哪用/为什么/凭什么(还要)飞到九万里的高空然后再向南飞呢?”到近郊去的人,一天就回来了,肚子还很饱;到百里之外的人,(出发)前一宿就要捣米储粮;到千里之外的人,出发前三个月就要储备粮食。(蝉和斑鸠)这两只小虫又知道什么呢!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决,快速的样子。而,表修饰。抢,触、碰。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则,或、或者。控,投、落下。而已,罢了。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奚,什么。以,因为、凭。奚以,为什么、凭什么。奚以……为,固定用法,表示反问,相当于“为什么/凭什么/哪里用得着……呢?”之,动词,到。为,句末语气词,表反问。三餐:一日三餐,三餐即一天的意思,意为只需一日的粮食。②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译】小智比不上大智,短命比不上长寿。为什么(或译为“怎么”)知道它是这样的呢?朝菌不知道农历每月的最后一天和第一天(即不知道一月的时间变化)。寒蝉不知道春不知道春天和秋天(即不知道一年的时间变化),这就是短命。小年不及大年:年,寿命。及,比得上。不及,比不上。朝菌不知晦朔:朝菌,一种菌类植物,朝生,见日则死。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译】楚国的南方有一种叫“冥灵”的大树,它把五百年当作一个春季,五百年当作一个秋季。上古时代有一种叫“大椿”的树,它把八千年当作一个春季,八千年当作一个秋季,这就是长寿。而彭祖如今独因长寿闻名,一般人与他比,不也很可悲啊!以五百岁为春:以……为,把……当作。意即以两千年为一年。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彭祖,传说为尧的臣子,活了八百岁。乃今,如今、而今。以,因为。久,长寿。特,独。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译】商汤问棘就是这样的。在草木不生的荒远的北方,有个大海,是一个天然的大水池。有条鱼在那里,它的身宽有几千里,没有人知道它有多长,它的名字叫做鲲。汤之问棘也是已:汤,商朝的开国之君。之,主谓之间取消句子独立性。棘,商汤时的一位贤人。也,句中语气词,表停顿。是,这样。是已,就是这样。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译】有只鸟在那里,它的名字叫做鹏。(鹏的)背像泰山(一样高),翅膀好像垂挂在天空的云,乘着旋风环旋着飞上几万里的高空,超越云层,背负青天,然后计划向南飞,将要飞到南海去。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羊角,也是一种旋风。旋风盘旋而上如羊角。其他字词的解释同第一小节“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义项。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译】鷃雀讥笑鹏说:“它将要飞到什么地方去呢?我腾跃着向上飞,不过数丈高就落下来,翱翔在蓬和蒿之间,这也是飞翔的最高限度了。而它将要飞到哪里去呢?”这就是小和大的区别。词类活用:腾跃而上,数仞而下(名词作动词,向上飞、落下来)宾语前置句:彼且奚适也——彼且适奚也(适,到。奚,什么地方,哪里)③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译】所以,那些才智能胜任一官之职的、行为能联合一乡百姓的、德行能符合/投合一国之君的,能力能使一国之人信任的,他们自己看自己,也像鷃雀一样。所以宋荣子嗤笑这四种人。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夫,那、那些。效,胜任。比,合、符合。合,符合、投合。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译】并且(宋荣子这个人),全世的人都称赞他,他却并不(因此就)更加奋勉,世上所有的人都非难他,他却也并不(因此就)更加沮丧。(他)认得清自我与外物的分际,分辨得清荣辱的界限,(觉得)不过如此而已。他在世间,没有拼命去追求什么。虽然这样,(他)还是有没树立的(意为他的修养还是不够)。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举,全。而,连词,表转折。加,更加、愈加。劝,勉、奋勉。沮,沮丧。定乎内外之分:定,认识、认清。乎,相当于“于”,放在动词之后引出对象。犹有未树也:犹,还。这句话的意思是宋荣子只是肯定自我,否定外物,还没有达到物我为一的逍遥境界。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译】列子乘风而行,轻快美好,十五天然后返回。他对于招福的事,没有拼命去追求。这样(指列子乘风)虽然免于步行,还是有所凭借的。通假字:旬有五日而后反(“有”通“又”,“反”通“返”)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译】如果顺应天地万物的本性,驾驭着六气的变化,来邀游在无始无终的时间里、无边无际的空间中,他还要凭借什么呢?所以说:修养最高的人能物我合一,没有功利之心,不求立名。若夫乘天地之正:若夫,如果。正,本性。与下文“六气之辩”的“辩”相对而言。彼且恶乎待哉:且,将要。恶,何。乎,句中语气词,不译。待,凭借。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至人、神人、圣人,庄子认为的修养最高的人。无己,即无我,物我不分,物我合一。
【内容分析】
《逍遥游》是《庄子》的第一篇,集中代表了庄子的哲学思想,追求一种绝对自由的人生观。“逍遥”在庄子这里是指超越世俗观念及其价值的限制而达到的最大的精神自由。“游”并不是指形体之游,更重要的是指精神之游。作者认为,只有忘却物我的界限,达到无己、无功、无名的境界,无所依凭而游于无穷,才是真正的“逍遥游”。
文章先是通过大鹏与蜩、学鸠等小动物的对比,阐述了“小”与“大”的区别;在此基础上作者指出,无论是不善飞翔的蜩与学鸠,还是能借风力飞到九万里高空的大鹏,甚至是可以御风而行的列子,它们都是“有所待”而不自由的,从而引出并阐述了“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