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记忆,乱(3)
Asmeet的前台,挂着一副金属质感的浅浮雕,刻画着杜迦女神大战牛魔王的场面。想起4年前在乌代布尔,我与商铺老板争论道湿婆究竟有几个老婆。在摩诃婆罗多的故事里,湿婆有五个老婆,火葬殉夫的萨蒂、曙光女神乌玛、雪山女神帕瓦蒂、女战神杜迦以及时母迦利,她们之间关系复杂,有说是转世,又有说是化身、变身。商铺老板争论道,她们只是一个女神的五个名字。奈保尔写过,印度教并不是一个宗教,而是五百个,五千个宗教的联盟。每一次宗教改革都分立出一个新的宗教。每一次社会变革,便加入一个新的宗教成员。佛陀和大雄耆那革了婆罗门的命,婆罗门拉拢地方宗教重建自己的万神殿。佛教集结,大乘分立,结合了新兴的商人阶层,发展迅速。耆那教把控住本土的军事贵族,上座部佛教只好远渡,从南亚诸国的政治角逐之中汲取财富。
锡克教的第一代师尊是纳那克,他立下宏愿,以诗和哲学化解穆斯林和印度教的干戈。薪火相传,时代更迭,恩怨情仇说不清道不明,迫于政治压力,第十代师尊模仿穆斯林,建立起教团和兄弟会,以“辛格”为共同姓氏,为信徒立下道德信念和生活准则。锡克教教团迅速壮大,在兰吉特.辛格的带领下竟建立了帝国。帝国在短暂辉煌之后,臣服于日不落帝国的铁蹄之下,成为帝国主义侵略者的得力帮凶。“红头阿三”为大英帝国的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却也因此在印度独立后颇受排挤。
1982年,宾得瓦拉尔进入阿姆利则的金顶谒师所,却将这锡克教的精神中心改造成了军事要塞。极端主义教派彻底背叛了纳那克师尊关于爱与和平的理想,频繁制造恐怖袭击。他们屠杀穆斯林,也没有放过印度教徒,甚至将魔掌伸向异见同胞。这是一个长期受“民主”政府排挤的团体,怨气积压成魔,扭曲了私欲。他们的愿景,悄然从争取合法权益,变成无底限的宣泄。最后的最后,聚集在宾得瓦拉尔身边的,只不过是一群毫无信仰的野兽,以宗教为借口,放纵暴力的欲望。四年之后,政府才下定决心,派出军队,付出了惨重代价,“蓝星行动”攻克了这所恶欲要塞。胜利的士兵们发现,在宾得瓦拉尔战死之后,教徒们彻底猥亵了坐落在永生之水中央的永生殿堂。本应充满圣诗与欢歌的无瑕之所,竟成了师尊忠实“信徒”们的厕所。尿溺遍地,污秽不堪。
事件之后,锡克教官方组织并未表态。宾德瓦拉尔的信徒和政府军都对彼此采用过极端的暴力的手段,舆论却被导向不利于政府的一端,“蓝星行动”剿灭恐怖分子的事实逐渐被人遗忘,污秽不堪的圣殿经过大扫除,甚至扫净了人们的记忆。在阿姆利则开往阿格拉的夜车上,我曾遇见过一位锡克教牙医。他愤世嫉俗的宣言:信教的人蠢透了,宗教只不过是另一个暴君,它奴役人们的灵魂。这个锡克教徒没有缠头,没有蓄须发,也不设武装。他当是属于锡克教的一个小教派,在第十代师尊的年代便“背弃”了同胞,没有加入武装教团,没有加入经济兄弟会,也没有匍匐在维多利亚女王的石榴裙下。他们脱离了“正统”。在蓝星行动之前,他们也理所当然的成为宾德瓦拉尔信徒的清洗对象。至少这个牙医,似乎没有屈服于暴力,还能够站在师尊的立场上,反思国家的和平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