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文人和青楼歌女——探究勾栏瓦舍的俗文化
古代文人有一大嗜好,爱泡青楼。《全唐诗》中有2000多首诗与妓女相关。
宋朝文人也大多和青楼歌女有着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欧阳修、苏轼、秦观、周邦彦、晏殊这些文坛大家的青楼诗词,个个写得深情动人。
以至于旖旎多情的宋词传唱于宋朝的勾栏瓦舍、街头巷尾间,就好比今天的流行歌。
勾栏瓦舍的风雅娱乐:
宋朝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他们的社会地位高,俸禄优厚,加之宋朝的娱乐业发达,有钱有闲的官员们经常流连于风月场所,听歌女唱曲儿。
当这些腹有诗书的大学士们听到自己喜欢的旋律时,就忍不住随手填一首思春小词,歌女立时就用宛转的歌喉唱给他们听。
这种感觉,既风雅,又浪漫,很像恋爱的滋味。
如果翻看《全宋词》,会看到大把此类令人脸红心跳的句子。且看秦观的《满江红》:
越艳风流,占天上、人间第一。须信道、绝尘标致,倾城颜色。翠绾垂螺双髻小,柳柔花媚娇无力。笑从来、到处只闻名,今相识。
脸儿美,鞋儿窄。玉纤嫩,酥胸白。自觉愁肠搅乱,坐中狂客。《金缕》和杯曾有分,宝钗落枕知何日。谩从今、一点在心头,空成忆。
这首词是说秦观久闻某位歌女的芳名,今天终于有缘相见。在宴会上一睹她的绝世美颜,伴着曼妙歌声,不觉神魂颠倒,真想一亲芳泽,只怕不能如愿,只能在分别后徒劳相思。
秦观的这首婉转柔媚的《满江红》和岳飞豪气干云的《满江红》完全没法比,格调不高,充满肉欲。还好是词,诗庄词媚,如果诗里写“脸儿美,鞋儿窄。玉纤嫩,酥胸白”,肯定会遭全体文人的耻笑。
岳飞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由此可见,那些平日里端坐于朝堂上的文人士大夫也并非始终一本正经。他们也有不正经的时候,明明是须眉男子,有时却故意以小女人的口吻撒娇扮嗲,写一些羞羞答答的小词让歌女演唱,撩拨她们。
不过,同是艳词,也有高下之分。
青楼知名推手柳七郎:
宋朝词人中最富盛名的当属柳永。
“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 意思是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唱柳永的词。就像现在“凡有华人处,皆有金庸迷”一样。
柳永性格轻佻狂放,科举失意后,更加放浪形骸,终日混迹于青楼妓馆之中。在宋朝的市井娱乐圈里,柳永是身价最高的词曲制作人。
且看柳永的《少年游》:
世间尤物意中人。轻细好腰身。
香帏睡起,发妆酒酽,红脸杏花春。
娇多爱把齐纨扇,和笑掩朱唇。
心性温柔,品流详雅,不称在风尘。
这首词和秦观的那首《满江红》相比,对歌女的夸赞更直白,没有堆砌“越艳风流” 、“倾城颜色”,而是直抒胸臆赞为“世间尤物意中人”。
话虽直白,却也坦荡,少了秦观词里的那份猥琐,柳永盛赞这位歌女的性情和气质,沦落风尘实在折辱了她。
窃以为,歌女一定更喜欢柳永这首词,因为虽然都是调情,但柳永给了她们尊重。
所以,当时的青楼歌女们无不希望能和柳永产生一段缘分——
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柳七哥不负她们所愿,身为词中大咖,他简直是青楼女的推手,大KOL,只要他在词中赞了谁,那女子身价立时番十倍不止。
柳永的《乐章集》里有名可查的姑娘颇多:
秀香:“秀香家住桃花径,算神仙才堪并。”(《昼夜乐》)
英英:“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柳腰轻》)
瑶卿:“有美瑶卿能染翰,千里寄小诗长简。”(《凤衔杯》)
心娘:“心娘自小能歌舞,举意动容皆济楚。”(《木兰花》)
佳娘:“佳娘捧板花钿簇,唱出新声群艳伏。”(《木兰花》)
酥娘:“酥娘一搦腰肢袅,回雪萦尘皆尽妙。”(《木兰花》)
虫虫:“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集贤宾》)
柳永有才有貌,又喜欢做小服低,相当于声色场所中的贾宝玉。他一口一个“奶奶兰心蕙性”,把 “师师”、“虫虫”们给捧上了天。
这里的“奶奶”是宋代市井百姓对女人的昵称,好比今天的“小姐姐”。
然而,秦楼楚馆纵然逍遥快活,但“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家”,读书人没有不想求功名的。
年近50,柳永高中进士。然而,走进仕途的柳永却无所适从。不谙官场游戏规则的他多次阴差阳错得罪高官显贵,因此断送了仕途前程。
最终,“白衣卿相”卒于68岁。众多红颜知己凑钱埋葬他,共洒粉泪祭奠柳七郎。
其实,柳永是由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为其下葬的。“众名姬合金葬柳七”只是后人一厢情愿的杜撰罢了。
士大夫和青楼女:
在北宋,词的主流基调还是文人宴会上歌女的低吟浅唱。如果宋词离开了青楼,就失去了大半壁江山。
苏轼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其实是词中另类,这样以写诗的方式写就的豪放词只适合关西大汉擂鼓高歌。
其实,即使是善写豪放词的苏轼,也曾写下过一首婉转缠绵的《贺新郎》: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艳一枝细看取,芳意千重似束。又恐被,西风惊绿,若得待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这首闺怨词,描写了一位高洁绝尘的美人,借花取喻,赋予词中美人高洁的品格和自伤迟暮的情感。
有人说,苏轼这是借写失时佳人,托失意情怀,以儿女情肠,寄郁愤之感。
的确有道理,但这首词也的确是苏轼写给一名叫秀兰的青楼女的。、
一代文宗欧阳修曾在扬州巧遇两名美貌青楼女。酒席筵上两位姑娘戏约欧阳修以后来汝阴作太守。
几年后,欧阳修果然调任汝阴太守,此时,早已物是人非,“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小春风”。
欧阳修酒后留诗怅惋:“柳絮已将春色去,海棠应恨我来迟。”
字里行间可见他对这两位青楼女的眷恋。
在欧阳修的一次宴会上,大学士晏殊与洛阳青楼女张采萍一见钟情。
晏殊回到京城,备受相思之苦。他悔恨没留下张采萍的联系方式。
其实,以晏殊的地位和神通,找到张采萍并不难,只是,身为朝廷重臣的他真要纳青楼女为妾吗?
晏殊内心充满矛盾,他彻夜未眠地想着张采萍,于是,有了这首《蝶恋花》:
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晏殊最终决意向张采萍表白。诗意文人多浪漫,只要真心相爱,又何必在乎礼教名分呢?
可是,还没等晏殊去洛阳,善解人意的好基友欧阳修已经成人之美地将张采萍送来了。
晏殊正式纳张采萍为妾,老夫少妻恩爱异常。
晏殊去世后,张采萍从此隐居,终老一生。
说起晏殊,还有一段他和柳永的公案。
柳永曾拜访过晏殊。两人地位悬殊,却都爱填词。
晏殊问柳永:是不是还在填词?
柳永答:和您一样,还在填词。
晏殊不高兴了:我虽然填词,却从没写过“彩线慵拈伴伊坐”这种话来。
“女人拿着针和线,伴着男人厮守”,在士大夫看来很不入流。
柳永以为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文学挚友,而晏殊却很不屑与他为伍。
当时不少正统文人都视柳永为“三俗词人”,有意与他划清界限。
李清照曾说柳永“词语尘下”;
宋严有翼《艺苑雌黄》一书直斥柳永为“闺门淫媟之语”;
王国维也在《人间词话》中嘲笑他:“屯田轻薄子,只能道‘奶奶兰心蕙性’耳。”
启示:
如果柳永生活在现代,一定被奉为流行乐坛之父。
而在宋代,他却成了低俗的代言人。
就像有人批评当下的流行文化太粗鄙一样。
他们似乎忘了,900年前的宋词,200年前的京剧都是当时的流行文化,柳永和张先、梅兰芳和程砚秋就相当于现代的罗大佑和周杰伦。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时代的娱乐形式,当年有人嘲笑周杰伦的说唱风格吐字不清,而今rap已成流行乐坛的经典。
当年,柳永是第一位对宋词进行全面革新的词人,他是两宋词坛上创用词调最多的词人,他常用俚语入词,颇被人诟病。
其实,柳永的词也有很有高级感的《凤栖梧》: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连王国维都盛赞这首词意境高远。不仅一往情深,而且解读空间很大:无论为了恋人还是为了理想,都可以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柳永功不唐捐,经过千年流转,时光淘涤,曾经被视为低俗的柳永词已成为婉约词经典,被铭刻在中国诗词文化的史册上。
参考书目:《宋朝的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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