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想入非非的蚊子
有一年我到一个地方培训,住的酒店傍着一个水库。晚上睡不着觉,蚊子太多了。这些蚊子像是受过训练一样,叮人的时候悄无声息,听不到嗡嗡声,它像是爬过来而不是飞过来的。要是觉得哪里发痒或疼痛,一巴掌下去,八成会打中一只。
我整个晚上都在手舞足蹈与蚊子搏斗,如果有人看到,会以为我在偷练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这简直是一场不对称的战役,蚊子们躲在暗处,频频向我发动“降维攻击”,我却只能用双手乱拍一气,就像伊索寓言中被蚊子欺负的那头狮子。
早上七点起床,几乎一夜无眠的我坐在床沿发愣,为人类对于苍蝇、蚊子、老鼠的束手无策而愤懑,我正在思绪万千时,看到一只蚊子正在鞋子旁盘旋,无名火起,抬脚狠狠跺下去。
这可笑的举动证明我当时完全气懵了,用脚踩蚊子就跟大炮打蚊子一样,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蠢举。把脚收回来时,我忽然间感觉腰部“麻”了一下,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腰闪着了?!
我的腰有老毛病,腰椎间盘突出。自从有了这毛病之后,我发现很多人和我同病相怜。据说怀孕的人会发现周围孕妇特别多,其实“腰椎间盘突出”也差不多,我问到的几乎每个人都声称有同样的遭遇,让我感到莫名的怅惘,想到随着数字化发展,人们越来越“宅”,变成“洞穴性的生物”,这种毛病越来越普遍,我深刻地为人类未来的命运感到担忧,也许以后的人要返祖变成爬行动物。
我的腰上次出现状态,还是四年前。我从游泳池爬上来,弯腰穿袜子时,感觉像一根木棍一下子撅断了,试图直起身时,像有一把铁蒺藜扎在腰眼里,钻心似的痛。游泳据说是治腰椎间盘病最好的方法,我却为它撞了“彩”,这简直就是法国大革命的翻版,大革命本来是为了国家走出危机,却因此崩溃了。
那次是一个叫“沈霖”的按摩师给我治好的。他当时在北京路开一个按摩室。他先是到我家里给我推拿,后来我去了几次他的按摩室。那儿很像一个“屠宰场”,每次去按摩室的床上都躺满了呻吟的病人,声音含混不清又让人想入非非。沈医生像“军统”给地下党上刑一样对我下重手,我痛得连头发也痉孪起来,浑身缩成一团,像杀猪一样惨叫,开玩笑说要杀了他。
我的腰被沈医生治好后,我开始变得特别小心翼翼,每天像表演顶碗的杂技演员,担心自己的腰像脑袋上的瓷碗,一不小心就变成碎片。这种心态甚至一定程度改变了我的道德形象,一些人说我比过去“谦虚”多了,因为我与人说话聊天时不再习惯地翘起二郎腿,而是正襟危坐,像一个正在听长官训话的士兵。
我被腰坏了的念头攫住,绝望地坐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像是被人用枪指着脑袋,然后,慢慢地仰躺下来。我闭起眼睛,想象着这一次不知道要在床上躺多少天,弄不好从此瘫倒了,就倒八辈子霉了。我想起有一次住院,夜里从窗口看到对面北海中学的教学楼灯火通明,许多学生紧张复习准备高考,我浮想联翩,想起自己高考前的情形,脑子里如电光石火恍然大悟:如果说世界是你的,那只是站着的时候,一旦躺下来,一切再也与你无关。
我在想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首先要怪那只可恶的蚊子,要不是它,我不会这么倒霉。据说只有母蚊子才吸血,公蚊子都是吃素的,比如一些草汁之类,所以在蚊子的世界里,你只会听到“女流氓”说:“你以为老娘是吃素的!”但“老娘”之所以如此嗜血,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繁育后代,因为吸血才能产卵。母蚊子就像“封建社会”里的妇女一样,只是生育的工具,所以一生只交配一次,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是为了传宗接代。人类当然希望蚊子断子绝孙,但母蚊子并不这样想。
我把腰闪了,自然无法追究蚊子的责任,但服务员无疑有错。半夜被蚊子叮得差不多发疯时,我曾在房间里到处寻找,在衣柜里找到一个驱蚊液瓶,里头却是空的,说明服务员没有尽职,尽职的话她应该换一瓶新的,那些蚊子不是被熏死就是熏跑了,我不会气得发懵用脚去跺它,自然腰也不会闪着。
不过说到责任,冤有头,债有主,还得怪酒店的老总。总台后面墙上就挂着老总的标准像,浓眉,秃顶,嘴巴咧得像一只爆开的榴莲。自己开的酒店蚊子成群结队,居然还笑得出来,不知道他是否为了有个“意头”,觉得顾客应该像蚊子一样络绎不绝。但我是来参加培训的,不是来喂蚊子的,蚊子要是你养的,大可以赶一群猪来。酒店外头杂草丛生,野菊花伸到一楼窗户了,但貌似“生态酒店”不是这样建的,客人被蚊子叮了还是小事一桩,要是有人被蛇咬了,看你什么办!
“喂,吃早餐了!”我听到有人在敲门。我蓦地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身。我什么时候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