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称他“乌龟”,众人叫他“蛤蜊”,此“海鲜”是北宋最伟大的君子

“三流的学者”

北宋一朝,四川峨眉出现了一个伟大的家族,时人谓之曰“三苏”。

“三苏”是指苏洵、苏轼和苏辙,他们的诗词文章,印刻在每个中国人的心底,流淌进每个国人的血管。

他们是一道光芒,比大宋皇家还要耀眼千万倍。

两宋的中国,是文人群星闪耀之时,“三苏”并不是唯一的那道光。

在同时期的陕西蓝田,也出现了一个家族,此家族同样显赫,其地位与学术,甚至能够与“三苏”比肩,人们称其为“四吕”。

蓝田四吕

“四吕”分别指代吕大忠、吕大防、吕大钧和吕大临。

“四吕”出生于儒学世家,考中进士,以科举入仕,并且皆被录入《宋史》。兄弟四人的成绩,令旁人艳羡,他们就是所谓“别人家的孩子”吧。

北宋时期,中国的理学开始崛起,张载即是当时的理学大家,他提出的横渠四句,其言简而其意宏,为天下学子所推崇。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恰如历史学家蒙文通先生所言:“理学不是拿来讲的,是拿来躬身实践的。”张载身体力行,联系实际,首先开创了一门学派,名曰“关学”。

吕氏兄弟视张载为偶像,其中的三人,投身于他的门下,践履理学,以身为教。

此三人乃是吕大忠、吕大钧和吕大临,因为他们学艺于张载,三人被单独分出,又被称作“蓝田三吕”。

吕大防哪里去了?

此刻,他正忙着在朝堂做官。虽然吕氏家族“一门四进士”,坦率地讲,吕大防的学问,远远不及他的兄弟们。

而且,吕大防所学过于零散杂乱,在北宋一朝,于文学领域,他也占不到一席之地。

吕大防流传于世的作品,包括文字69篇,诗歌6篇,残句3句。69篇文章中,大部分是写给皇帝的奏章、牒报和札记。

毫不客气地说,吕大防算是三流的学者。

“二流的臣子”

吕大防所学繁复,除了诗文与理学,他在建筑学、金石学、易学皆有所建树。

他二十二岁中进士,走上仕途之路,从小小的县令做起,宦海沉浮四十八载,直至去世乃止。

从政之余,吕大防读书不辍,充实自己的同时,还不忘用所学知识,为治下子民解决实际问题。

公元1049年,23岁的吕大防被任命为永寿县县令。县城内没有水井,百姓用水须到城外山涧汲取,水源偏远,人们很是烦恼,却又无计可施。

吕大防往来奔波,根据《考工记》一书介绍,在城内以开渠引泉之法,修建一汪泉眼,彻底解决百姓吃水难的问题。

百姓感念他的恩德,将此泉命名为“吕公泉”。

十二年之后,吕大防被迁为著作佐郎,派遣至青城县。

当地的官员,常常利用度量衡的差异,克扣佃户缴纳给国家的粮食。《宋史》里作如是记载:“圭田粟入以大斗出而以公斗,获利三倍,民虽病不敢诉。”

吕大防到任后,发现这一现象,主动统一公斗的大小。

青城控制着汶川,而汶川又与敌人吐蕃相接。北宋士兵的战力并不很强,敌方环顾四周,吕大防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面对军事上的劲敌,吕大防采取防守为主的措施,他禁止人们上山砍柴,占据军事要地,秘密设立防卫,利用森林与沟壑,形成最天然的屏障。

吕大防也爱青城的风光,他曾有赋诗道:

最胜西峰下,林梢四望亭。

江山观掌握,梁益布丹青

——吕大防《飞赴山》

另外,吕大防仅有的三句传世残句,皆是在青城所作。

青城有名山三十六座,时人谓之“三十六峰”,吕大防遂有诗歌赞曰:“天仓三十六,寒拥翠微宫”。

青城山有树名为天师栗,此木因生长慢寿命长而著称,吕大防有诗写道:“树向仙山老,枝经汉水燔。”

天有六时曰晨朝、日中、日没、初夜、中夜、后夜,吕大防观青城山六时之水,以诗歌记录:“岩晖万古照,泉漏六时飞。”

吕大防在青城风生水起,有个叫韩绛的大臣,镇守蜀地,他称赞吕大防有“王佐之才”。

在官场之上,韩绛的评价有相当的分量。此公乃当朝宰相之子,前朝宰相之外孙,其家族“门族之盛,为天下冠”,韩绛本人亦是朝廷重臣,连皇帝都不会轻慢于他。

能得韩大人赏识,吕大防的仕途可谓一马平川。果然,不久后,吕大防入京师,担任权盐铁判官。

吕大防墨迹

吕大防与四川似有无尽的缘分。元丰五年,他以龙图阁直学士的身份,管辖整个成都府。

再次入蜀,他又办成一件大事。蜀地以织锦著名,每年都要向朝廷供锦,最早的时候,政府预支工钱和原料给机户,到期向他们收锦。

但是,整个过程没有监督机制,收上的成品往往质量不佳。另外,有的机户收下工钱后,却不按时缴纳成品,政府常年都是亏损的状态。

不能组织统一的生产,当朝廷需要大批蜀锦之时,当地政府又把生产任务强加给百姓,这也导致了当地百姓的不满。

好端端的物事,却造成双输的局面。成都虽有“锦城”之称,锦却成为他们美丽的烦恼。

吕大防了解到这一情况,他着手创办“织锦院”,令军匠代替原本的机户织锦。经此操作,成品质量有所提高,成本却又降低,民众不埋怨,朝廷的贡品亦不再短缺。

成都是一座文化名城,杜甫曾客居于此,写下“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绝世之句。

吕大防考察杜甫草堂遗址,却见“松竹荒凉,略不可记”,眼见得一代诗圣,竟有如斯结局,吕大防不禁长吁感叹。

他既是个学者,更是位实干家,吕大防马不停蹄地主持,“复作草堂于旧址,而绘像于其上”。

不止于此,他还编纂了《杜诗年谱》,吕大防编写的年谱,仅七百余字,非常简略,但准确度却很高。

自他之后,编纂个人年谱蔚然成风。但年谱体例的开创者,非吕大防莫属。

令人唏嘘的是,吕大防开创了这一体系,迄今为止,却没有一篇属于自己的年谱存世。

为官四十八载,吕大防对得起君王与百姓,他是个付诸于实践的人,其身影在167载北宋王朝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坦率地讲,吕大防虽然能跻身于著名宰相的行列,但他绝不是最顶级的能臣。吕大防的名气,比同时代的王安石、司马光,却相差甚远。

他终究算是二流的臣子。

“一流的人格”

按照个人的能力与操守,北宋名臣司马光将人才划分为四个类型:德才兼备者曰“圣人”,德胜于才者曰“君子”;无才无德者曰“愚人”;才胜于德者曰“小人”。

若以此为标准,吕大防无愧于“一流的君子”之称谓。

按照《宋史》记载,吕大防身高七尺,眉清目秀,声若洪钟,老成持重,待人彬彬有礼,从市井闹市经过,从不左顾右盼。

苏东坡为人戏谑,评价起吕大防时,却颇为严肃庄重:“果毅而达,兼孔门三子之长;直大而方,得坤爻六二之动。”

吕大防性格淳朴,沉默寡言,客人到家中做客,吕大防与他们相对而坐,表情肃穆,却又不发一言,人们暗地里叫他“铁蛤蜊”。

儒家的礼制,深刻地影响到他。昔年,吕大防与哥哥大忠、弟弟大临住在一起时,互相讨论切磋的都是《礼》。

吕大防还是宰相的时候,某日哥哥大忠,到其家中做客。哥哥落座之后,大防的夫人,由两个婢女搀扶着过来行礼。大忠看见,冷冰冰地说道:“宰相的夫人,不需要行礼。”

吕大防立刻明白哥哥的意思,他叱退两个婢女,夫人独自一人,在烈日炎炎里,行跪拜之礼,礼尽方退,吕大忠就像没看见一样。

其家法之严苛,由此便可见一斑。

吕氏兄弟留给中国人,最宝贵的遗产,就是《吕氏乡约》。该乡约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成文的乡规民约。

《吕氏乡约》由吕大钧主笔,但它是兄弟四人共同智慧的结晶。

该乡约影响了中国何止千百年。2021年伊始,《民法典》正式公布施行,该法典是新中国第一部以法典命名的法律。

诸国所颁布的《民法典》,都遵循一个基本原则:公序良俗。何谓“公序良俗”?肤浅的解释即是,公共的秩序,善良的风俗。譬如,《德国民法典》中规定:违反善良风俗的行为,无效。

中国之公序良俗,最早的成文记录,便是在《吕氏乡约》。

《论语》中有言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身为一个高官,想在朝堂里“不党”,很难。

北宋时期,王安石实习新法,司马光却反对,这就有了新旧党之分。之后,王安石失势,司马光去世,旧党再次分裂成蜀、洛、朔三党。

蜀党的领袖,是大名鼎鼎的苏东坡。苏东坡直言无忌、戏谑无度,是超一流的学者,却是不入流的政治家。由他担任领袖,只会徒增无尽的烦恼。

司马光去世之时,恰逢神宗灵位送入太庙的斋戒之日。众臣参加完朝廷的明堂祀典,准备再去司马光府邸吊唁。

程颐是当时的理学大家,他凡事好依礼而行。程颐阻拦大家道:“《论语》里说,'子于是日哭,则不歌’。唱歌和哭泣不能在同一天进行。既然大家已然在太庙听过奏乐,便不能再去吊丧哭泣。”

苏东坡听罢挖苦道:“此乃鏖糟陂叔孙通,所制礼也。”众人听罢,哄堂大笑。

苏东坡骂人不带脏字,却能损人于无形。

叔孙通乃是汉朝开国之臣,专治礼仪之事;鏖糟陂是当时开封城外一处地名,向来以脏乱差闻名。两个字眼合并起来,苏东坡是在讥讽程颐,“垃圾堆里的古礼”。

程颐是一代大儒,更是洛党的领袖,他的弟子不能容忍苏轼的轻薄之语,两派便因此交恶。

吕大防不植朋党,他既是众人口诛笔伐的众矢之的,又是各个党派竭力拉拢的对象。

在争夺权利的浪潮中,吕大防终于不能保全自己,新党对他发起无尽的诬陷,他最终死在被贬赴任的途中。

吕大防比苏轼年长十岁,他们两人颇有渊源,且私交甚好。,公元1057年,苏轼、苏辙同时进士及第,名震京师。也是在那一年,吕大防和吕大钧,中进士乙科。

既然私交甚好,木讷的吕大防,当然也逃不过苏轼的戏谑。

某日,苏东坡去拜会吕大防,当时吕大人正在午休,过了许久才出来见面。

吕大防养了一只绿毛乌龟,非常喜欢,视之为宝物。苏轼指着乌龟道:“这算什么,六只眼的乌龟,那才叫难得。”

见吕大防不解,苏东坡一本正经地说道:“唐庄宗时期,外邦进献六目龟,有个叫敬新磨的伶人,恰好也在场。”

“敬新磨当场作了一首小曲,有曲词为证,”苏东坡煞有介事地诵读:

“不要闹,不要闹,听取龟儿口号:六只眼儿睡一觉,抵别人三觉!”

原来,苏东坡借六眼龟之名,奚落吕大防过于贪睡。

此事最早记载于《苕溪渔隐丛话》,南宋张端义的《贵耳集》也收录了此事。

按照《贵耳集》的记载,吕大防听后大笑不已。

公元1097年,吕大防卒于被贬途中;四年之后,苏东坡也亡故在,被大赦的途中。

若干年后,苏辙的孙子路过吕大防的墓地,他不由感叹唏嘘,最后留下一篇诗歌。

元佑推谐弼,乾坤岂小康。

曹参尚清净,萧传性刚方。

报国无遗恨,兴邦举旧章。

累年公议白,名与日星光。

——苏籀《汲公坟刹》

世间 · 好物

作者: 老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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