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互证看白马

——以明、清诗文为例

袁永冰

白马本汉阴平地,南宋以后地渐内附,又处极边,讯息难通,阶文风俗保留比较原始,成为研究白马氐的“活化石”。从目前研究看,现代民俗方面,陇南已做了很多工作,出了很多珍贵的民俗资料。仇池国、武兴国部分,李祖恒先生作了认真梳理,严耕望先生也有所涉及。但古代文献记载毕竟较少,氐、羌、番、白马记述不一,仔细爬搜梳理仅有文献,相信对研究白马文化有所裨益。

“一夜番人入笵围,材官小臣如佽飞”——明人眼中的阶文羌番

岷州曲三首赠常兵宪承恩

禁中颇牧奠西夷,坐拥貔貅十万师。投笔直追班定远,论功不数李搴旗。

一夜番人入笵围,材官小臣如佽飞。朝来面缚辕门下,逭得皇天杀伐机。

阴平桥下少人行,镇边楼中吹笛声。夜深一片关山月,照我岷台分外明。

正德六年(1511),朱应登被杨一清提拔为陕西提学副使,在任三年间,他足迹几遍陕西全境,创作了不少诗篇,如《临洮道中》:“欲从陇右窥全蜀,拟过徽阳入汉中。”大概诗人从陕北越六盘至甘肃,然后又从连云道入汉中。[1]《岷州曲》第一首以班超、李陵喻常承恩,第二首写一次与番人的战争,查正德九年以前洮岷并未有战事,可能是虚写。第三首所书“阴平桥”、“岷台”,是洮岷阶文一带。

明弘治年间杨一清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督理陕西马政。在他的纪行诗中,《宿东固城》:“疆理蜀连秦地尽,野田番杂汉儿耕。”诗人看到的是洮岷武都一带番汉杂处,然耕作的还是汉民。《西固城守将率诸番酋长来迎》:“羌儿队拥红色马,汉节风生远道尘。”“兵家不用夸增灶,今日华戎尽帝民。”《杀贼桥》:“村柝尚烦传夜警,羌歌聊米代风谣。居夷蹈海非吾愿,一统车书属圣朝。”[2]是一派各民族团结景象。见诸方志而《西行稿》未录的《文南经道》:“文州几载逢冠盖,羌汉争先睹客颜。”却写得很荒凉。同时期的王云凤任中宪大夫陕西等处提刑按察司副使提督学校前整饬洮岷等处边备时很有建树,在《赠岷州张宪副世亨时世亨将赴长安》:“洮水南分羌部落,铁城西控汉山川。欲教夷俗全归夏,力挽文风不似边。”虽然歌颂张世亨教化之功,但也从另一侧面看出当时洮岷少数民族的进步。《文县题壁》:“秦蜀阴平道,华夷玉垒关。台端布恩德,毡毳总同欢。”[3]文县的玉垒关是汉族与羌夷的自然分界线,然而华夷之间也是很和谐的。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王云凤作的《岷州卫重建儒学记》:“岷,故研种羌居焉,西夷也,旧以州统之。大明洪武中,曹国公取其地,降其人,号为熟番。其在前元降者为番民。总为里十有六,又徙内陆民一里以实之,不堪为州,乃设军民指挥使司,戍以甲卒万而建学焉。民之徙者,卒之戍者,居既久,举止语音与番民无大相远。”[4]生番、熟番这个概念明代就有,应该是沿用宋人“生户”、“熟户”的概念,洮岷武都氐羌被统称为熟番说明这一带文明程度已与内陆差不多了。在氐羌则氐羌之,在华夏则华夏之,这是古代对民族一般划分法,因“民之徙者,卒之戍者,居既久,举止语音与番民无大相远。”故也。

明正德十三年,何景明迁陕西提学副使,他于是年春“由徽州入峡浮白水江下略阳”,因未到阶文,但《送贾郡博之阶州》提到:“羌夷应俎豆,边徼有衣冠。”[5]羌夷也知书识礼,这是对贾博之的期望,同时也说明阶文羌人在进步。还有梵琦《上都四首》:“万国初无外,诸羌更在西。閤门进见雪,亭障晚开鞞。天子黄龙府,将军白马氐。锦袍凉似水,银瓮醉如泥。”[6]任彦棻《仇池山》:“上有池百顷田,白马氐羌在其下。”这是白马氐之源。刘侃《杀贼桥有感》:“江流日傍青骊客,烽火时传白马氐。”周盘《武都观兵》:“万里金城威北虏,千寻玉垒近西羌。年来拟上平胡颂,细柳春新草木芳。”《龙山寺习仪》:“汉戍萧萧空旧垒,氐羌落落罢鸣钲。”等等,氐羌虽时有异动,但与北虏瓦剌相比,毕竟还是能够相处的。

明四川按察司副使江源曾对松潘羌人风俗作过描述:“男女乏礼度,颇似郑卫俗。不识耕织劳,但美食与服。”“羌妇出负薪,羌儿亦贩犊。砗磲饰辫发,铜镯喜妆束。毡被长覆头,桶裙不掩足。碉房散以居,羊髈炙而卜。御寒布橪毛,交易契刻木。乳酪供茶汤,食散巴代饘粥。”[7]大概那时属生番罢,但在另外一首诗中说道:“幸喜诸番乐耕耨,吾徒容易莫谈兵。”[8]羌人又事耕作了,可能是近城一带的吧。

明代陕西洮岷阶文是羌人所居,张雨嘉靖二十六年(1547)任陕西巡按,他根据陕西各镇呈报的军钱、军粮的记录和图册编成了《全陕边政考》一书。书大部分内容取自当时的档案资料,为当代、当地人述当代、当地事,是以第一手资料为主,具有较高的可信度和史料价值。根据卷九《西羌族口》记载阶州番二十八族,其中在二十四族下标注有“贡”。文县番四十四族,其中二十二族下标注有“贡”。大约是以“贡”来区分生番、熟番的。文县番族多者达“男妇五百名口”,少的仅“男妇一十五名口”,疑是以村落种姓来划分,兹照录于下:

文县番:罗家族,男妇一百五十余名口,贡;中田族,男妇一百名口,贡;羶哈族,男妇二百名口,贡;通通族,男妇二百名口,贡 ;博峪族,男妇二百名口,贡;咱细族,男妇二百名口,贡;答石族,男妇九十一名口,贡;千哈族,男妇一百三十名口,贡;哈者族,男妇一百五十名口,贡;日务族,男妇七十名口,贡;西仲族,男妇一百名口,贡;草坡族,男妇二十名口,贡;竹林族,男妇六十名口,贡;中领族,男妇三十名口,贡;立宗族,男妇二十名口,贡;麦工族,男妇二十名口,贡;烟雾族,男妇三十名口,贡;阴地族,男妇二十名口,贡;嘉石族,男妇八十名口,贡;上丹堡族,男妇四十六名口,贡;鸡子坪族,男妇八十二名口,贡;马儿族,男妇四十六名口,贡;月连族,男妇七十名口;罗峪族,男妇一百名口;科卜族,男妇二百名口;冷水族,男妇三十名口;碟子族,男妇五十名口;哈撒族,男妇五十名口;七那族,男妇二百五十名口;切细族,男妇二百名口;阿赛族,男妇八十名口;落阳族,男妇八十名口;孜麻族,男妇二百名口;纳哈族,男妇二百名口;作乐族,男妇六十名口;箚哈族,男妇五十名口;柔林族,男妇五百名口;庙平山族,男妇一十五名口;新寨族,男妇三百名口;登罗族,男妇三十名口;安家坝族,男妇一十五名口;水田族,男妇五十名口;羊田族,男妇三十名口;香化山族,男妇六十名口。

但按照刘伯燮《平番纪事》所载,文县有“目雾、千哈、咱哈、西吴四族。”这四族中与《边政考》对照仅有“千哈族”,而“目雾”疑为“日雾族”之误,“咱哈”亦似为“箚哈族”,“西吴”《边政考》记在阶州。刘伯燮时任固原兵备道,亲自指挥了这场战役,其可信度相比要更高些。《武都阶州直隶州续志》卷之三十三番夷亦有记:“嘉靖三年四月(1524),叱力咂犯阶,守备花延武兵溃被执。四年三月,守道刘伯燮、副将孙国臣兴师问罪,诛其逆首。”《平番纪事》所载与阶州、岷县、文县都有些关系,兹节录于下:

洮州阶州东西相距六百里,而阶州东南距文县复百五十里,境外咸番族也。在阶文者名武都羌,在洮者吐谷浑羌,皆昔禹分北三苗之遗种。阶文番凭陵大山,上多深箐。逮眺之,峰如梢壁,林如剑戟,倚天而立。番居其巅,崖广石磴,如猕猴跳跃其中。相传番人无腓,以故易奔,余尝西验之。食稞、豆,间有桃果。险阻不畜骑,挟弓矢以耕,短箭木弓射之不及五十步,而远多中人。最狡诈,急则附人,缓即出窃,每伏崖箐间,伺我耕夫樵妇,其稔恶最久。盖自二百余年以来官兵不能深险以捣其穴,间以兵剿者辄为所挫。

国初,阶番有阿木族者习清静禅师之教[9],曾受封百户,在南外,旧有能制驭诸番,中失其官,遂不听命,而山硐峪、盐麦、栗子庄、夏后头、打牙、缠坪诸番相轧居。南内二王家山,文县目雾、千哈、咱哈、西吴四族在正南,惮文而易阶,时出为阶患。清静禅师之教失传,诸番亦无僧化诲。阶番三年一次进贡,用刀为贽,赏赐不踰数金,无甚利益,此外亦无茶马。每月朔,赴州西城外厂市所易者布、米。文番近日亦不进贡,阶文之猾民持犁铧以中彼,急时与潜,通间多欺虐,以故相构,出掠人以求偿。阶之债帅、庸将惧不以闻,往往扣军粮私息。倚南山而居,约数十堡皆编氓,无督亢可耕,虽山颠皆易为畴,我仰耕而彼俯视,一出掠如驱群羊。然阶民最柔而贪,樵必入深山,将吏兢兢敕过不暇而愚民嗜利无忌,奸狡之夫甚而将羸牛、敝马、老弱不堪、僮仆置之崖端,令其出掠而取偿其值。于官粮饷日尅,军伍日单,寨堡日空,番情益炽。无日不出劫掠,居人受其荼毒甚烈,几不可收拾矣。

冬,阶州守备范延武奉军门约束,毋敢扣军粮私和,独无如法令久驰,军伍不充。十二月初二,山峒峪番人曰碟儿、狗儿者以往来内陆,熟知我虚实,暗邀千哈等族掠木竹坪番民。绐延武迎敌,云无多番。木竹坪去阶在六十里之外,延武仓卒未及整兵,止以官军崔继元等不满二十人孤军深入。贼先伏崖莽,至则碟儿辈番说,遂为所图。窘,用他计得归。阶守徐旭素与延武叶,为据饬其事。时军门石公、抚院郜公光先远在千二三百里,不及知。

时阶州之事,辱官御民,凭陵蹂躏,自昔岁无虚月,岌岌乎固矣。……及五月十三等日,阶州守备师笵抚出逆番山硐峪、栗子庄、夏后头等族约二百余人,番厂安置[10]。次十五日,各番倚众忽扑入西关抢市,杀死军民张雷、杨恕妻王氏,合郡军民皆愤。余为专宣军令集论,官军并力杀贼,且守且战。石公调发陕西总兵孙国臣标下游击张京等会世英等各统所部共五千余人并临,分途进剿。固原师独骁孙总兵师行有纪,亲冒矢石,直入山峒峪族前,余与相望于黄鹿寨外,又督并文县守备马绳武等帅师从文县间道入二王家山、文县四族合剿,人争用命。乃二百余年未登之巢穴,众将奋勇,直捣其巢,大破其众。阶州逐杀及大兵四路入族围杀,共斩首二百二十三级。中箭炮死者尚多,山险不能尽得其首。焚死者不可数计,山峒峪、栗子庄二族俱焚几尽,其余孽奔窜于山箐间。夺回原抢砚台山军李善、民人魏来、内番名咱咂,其首恶为番官千户王之土斩获,二人犹能辩验其首。我兵创重不满三十人,阵亡四人,可谓全捷矣。

阶番自扑杀之后,数月绝迹,不敢一下山顶,往往于山上称投降,至冬涸夜,或潜出窥知固原军丁在,辄复入。先是石公以阶军积弱,番虽邅创,势必复来,留丁三百名戍守,与抚院董公一意经理善后事,改守备为参将,以重其权。增军实粮,修并堡寨,剷崖筑关,禁交通、定樵采等项事靡不饬,声威大震。

阶文番黑白未定,犹有窃伏山林掠我采樵之人者。六月二十六日,哨报又出没。赵宪副同署参将事游击师範督率中军百户孟孝臣、番官王之土等蹑踪入剿之,至栗子庄族纵火围杀,共斩首四十级,前已焚破续修房屋及头畜再行焚灭。有夏后头等族率众救援,孟孝臣、王之土占高射杀数番,历数其罪。各番跪求,孟孝臣箭以为他日投降之信。自是阿木族应袭百户番人王仓节与其族头挑牙出降,原赴军门听令。抚夷即日,水沟族番七麻等,赵家坪族番木列等,禄岭族番古酋等各投,纳粮数石,俱收于永济仓。各应军有差,阿木族原当军二十名,任发何寨把守。打牙、山峒峪、骆驼、盐麦、缠坪、二王家山、文县四族与未剿尽栗子庄等一十五族俱陆续出降,甘心应军上粮。阶文自是永济,虽间有一二负固窥伺者,然无能肆矣。

暂不说作者的立场,节选的主要是阶州文县这几段,如阿木族、山硐峪、盐麦、栗子庄、夏后头、打牙、缠坪、王家山、水沟族、赵家坪族、禄岭族、骆驼及木竹坪俱在阶州,《全陕边政考》:“阿木族,男妇五百余名口,贡;生洞峪(山峒)族,男妇三百余名口,贡;栗子庄族,男妇二百余名口,贡;王家山族,男妇四百余名口,贡;夏后头族,男妇三百余名口,贡;答(打)牙族,男妇五百余名口,贡;缠平族,男妇五百余名口,贡;骆驼巷族,男妇七百余名口,贡; 赵家平族,男妇二百余名口,贡;”“禄岭族”疑为利族,“水沟族”疑为清水族吧,《全陕边政考》阶州有“利族,男妇五百余名口,贡。”“清水族,男妇一十名口。”

番人不过因生计所迫“急则附人,缓即出窃。”或者部族之间争斗,如山峒峪“暗邀千哈等族掠木竹坪番民”,而五月十五日阶州西关之乱,大约为安置不当引起,但明军对番人之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刘伯燮总括说:“西番目为犬戎,寻常摇尾乞怜,少却追摄至前,其跳梁为边患则亦有年矣。”张雨《全陕边政考》亦云:“彼(羌人)自为部耳,连昏为比,援力为寇,形则著矣,长却者虑之,或有为癰癣之喻。呜呼,癣能杀人哉,虏背癰而羌痞也。”明人对少数民族歧视、敌视态度可见。方孔炤《全边略记》卷四陕西延绥略:“(万历)二年,阶州木竹坪番贼,执守备范延武。后乃赎以马、牛、羊及段布诸物,以故番益骄横弗可制。”又说:“山峒峪番千哈族,出掠木竹坪,守备范延武为所绐掳。”对嘉靖三年四月这场战争记述比较简略:“在阶文者名武都羌。……国初,阶番阿木族习清静禅,受封百户,至诸番浸浸疆大,有诏剿治。三年四月,兵备刘伯燮纠兰州将徐勲,集师捣下沙麻等族,乘夜扑杀,斩级数十。而陈堂怀旧隙又乏功,因先班师。番乃复围我师,朱宪、史经骂贼而殒。巡抚陈瑞以洮事闻,石星谋令阶州守备范详抚之。山峒峪、栗子庄等族来置之番厂,犹入市掠杀人。总兵孙国臣率固原骁将而进,文县守备马绳武从间道入二王家山,大破其巢,斩首二百二十三级,回兵。”

“唱出伧儜本乡曲,数声肠断雪中猿”——清人笔下所见白马

清人以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其对除汉人之外的少数民族羁糜政策相对宽松一些。当然,搞得过分了,还是要镇压的,《武都阶州直隶州续志》卷之三十三番夷志中记载了一些,如“顺治十五年十二月,南路部纠合生番夜袭铁楼寨”事、“康熙四十七年,西固番叛。”“咸丰十年十一月,四川南坪番反。”“同治元年正月,文县白马峪番班银鱼子等,复胁各番族为乱。县令常毓坤单骑往抚,陷入贼案。”光绪六年瓜子沟活佛案等,即是现在也不会不管的。

白马人居住高寒,野之所出、地之所产极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清代诗人对他们是很同情的,如“唱出伧儜本乡曲,数声肠断雪中猿。”这是康熙甲午(1714),四川江油知县朱樟《羌部竹枝辞十首》第二首的后两句。[11]当然诗歌歌咏的是四川江油、平武、北川、茂县、松潘、南坪等地羌部,大体也是现在白马藏族的区域。雍正十一年1733),李祖惠随内阁学士王兰生督学三秦,曾作有《西征赋》,阶文部分为:“白马之关,阴平之桥,镡河冥涨,狂澜欲倒。登韦坝以高睨,上五郎而幽讨。石壁欹以饮河,峡角腾而刺昊。夤缘眇路以熹微,起伏秋豪以孤峭。危舆发系,奔蹄石捣。凌太石,瞰犀牛,县车束马,穷险觌幽。前趾受以后顶,目力周于四游。连山破碎,纂组云浮。乐其断崖杵臼,曲径鉤辀,山精飒沓,銛利戈矛。距砯壑以弱栈,界危道以劲流。坂坻错缪,溪谷纷纠,变化寒暑,乖隔华酋。原夫兹邦用武,旧余战血。典午则邓艾师潜,建炎则吴璘力竭。垒残荒草之烟,桥戴古车之辙。其贡花木,厥产紫泥。散关宵跻,玉垒云齐。尔其羌髳殊种,息喙乱穴。海图拆,波涛旧,绣移曲折(番人裂杂色衣被体以为华饰)。文身披发以自钳,凿齿雕题以相悦。险绝阶文,山乘樏梮。”作者极写条件恶劣,道路艰难,至于阶文番的情况可能是据书泛言,不好作为研究的依据。

随着羌族、白马逐渐趋于内陆,人们对其生产生活情况也越来越有充分了解,诗歌题材也就更加丰富。以下所举虽不尽白马,但至少和这一地区有关联。

(一)关于白马疆域

康熙十一年壬子(1672),王士祯初涉连云道,作《煎茶坪》:“遥指金牛峡,旁临白马氐。”[12]煎茶坪在凤县至宝鸡越秦岭山顶垭豁处,似乎秦岭以南便是白马氐的区域了。陶澍的《凤县道中》:“渐远黄牛堡,初来白马氐。”[13]也这样说,黄牛堡即今凤县黄牛铺镇,诗作于嘉庆十五年(1810)七月。曾畹《行经陇坂》叹道:“从来多雨雪,幽咽为氐羌。”[14]毕沅说天水雕窠谷:“右控白马氐,左接青羊谷。”[15]王士祯不仅仅是诗人,也是清初大学者,我们从李祖恒先生编著的《仇池国志》“杨难敌时仇池疆域图”其统治到达天水、汧、陇、宝鸡以南,宁陕、汉阴以西。“杨盛时仇池疆域图”则是竹岭、散关以南,黄金以西。“杨难当时仇池疆域图”范围更大,古略阳城、陇东郡以南,梁州以西,南抵龙州、宋安俱是仇池疆域。近年来民俗研究中,特别是陇南各地及汉中地区都有白马文化的痕迹。朱樟《羌部竹枝辞十首》第二首的首二句:“上羊洞穿下羊洞,白马番连白草番。”“上下羊洞”,疑指羊峒河,在今平武县。古时羌人将松潘境的岷江源头、九寨沟县境的白龙支流白河、平武境涪江源的白马河统称“羊峒河”。《皇清职贡图》释“松潘镇南坪营辖羊峒各寨番民、番妇”:“羊峒,本生番,有中下筒,共三十四寨。”白马、白草,诗人有自注:“白马属龙州路,白草属石泉砦。”这是四川白马氐羌的疆域,大体与“杨难当时仇池疆域图”相当。光绪二十八年(1902),叶昌炽任甘肃学政,期间他足迹遍及甘肃各州,1906年由于清朝废除科举,也就废除主管科举的学政之官。叶昌炽回乡后曾作有《武都好》十首,诗序说:“南归后故乡风土转非所谙,离群索居为世长物,虽塞聪蔽明不能无所闻见,欲避无地。追忆阶州山水之胜,真世外桃源。卜居有志,息壤未践,愧何如矣。作诗十章以志向往。”第一首便写文县:“记得武都好,岩畺故武州。羌巢遗白马,巫峡隔黄牛。叠嶂环为扇,荒城齾似瓯。估帆停碧口,前路问江油。”诗人自注:“碧口镇在文县南,为入蜀通津。估帆云集。”[16]叶昌炽认为武都即羌人巢臼,可能白马遗风遗俗保留得比较完全吧。

(二)白马及羌人的生活状态

居板屋《广志绎》卷三:“宝鸡以西盖屋咸以板,用石压之,《小戎》曰:‘在其板屋’,自古西戎之俗然也。此地流渠走水,依稀江南,在关中称沃土。”宋琬《甲午初冬同赵一鹤欧阳介庵宿鸡山寺》之一:“天外群峰小,云端板屋牢。”板屋指山顶上的鸡山寺,寺庙也依民居的建构,有地域特色。但《丁酉季春赴任北平留别秦州守姜继海》回忆起甲午秦州大地震时说“板屋尽邱墟,坚城无遗堞。”以及《清水道中》:“石林千叠水,板屋几人家。”[17]就是民居了。汪士鋐《岷州竹枝词》之一:“试险西行行近蜀,算程东去本连秦。家家板屋留风土,半是岐阳旧样民。”作者自注:“秦州以西居民多用薄板覆屋,压以乱石,岷州人谓之楼板。《□州卫志》:明洪武二年,元将李齐思以洮岷地归附。十一年,置卫岷,皆番族。又徙岐山县在城里,号样民。”板屋有融入岐山(陕西关中)风格。乾隆时巩秦阶道李殿图有《番行杂吟》四十首,其中有:“番人也自好楼居,喇噶层层板屋疏。半跨山腰半溪洞,上宁妇子下储胥。”亦有自注:“番人多傍山为楼,层累而上,以下层之房顶作上层之庭院,居人栖止其上,几忘其为楼也。至于户牖交通,栋宇连亘,饶有巧思。上为寝室,下层糗粮,牲畜充轫其中。”这种居住方式在茂汶一带羌区还是多见的,所不同者一为碉楼,一为土墙板楼。陈如岗《出武都经邓邓桥》:“板屋数家喧虎迹,石崖千尺涌江声。”邓邓桥所在地正是现在的白马区域。

居碉房。朱樟《羌部竹枝辞十首》第四首:“周遭戍堡接碉房,春草才青又杀霜。水尾山腰蛮聚落,罗锅齐煮露芢香。”作者自注:“羌人谓石室曰碉房,谓釜甑曰罗锅。羌中地寒不产五谷,惟青稞似大麦,而青煮则吐实,羌人谓之露芢。”碉楼是藏羌典型民居,靠南一点的白马人也有仿建,我们见到的南坪(今九寨沟县)白马人民居即是。至于罗锅又俗名“甑锅”、“吊罐”、“吊吊”等,用以煮肉最侍。当然肉不是经常能吃到的,以煮粥也别有风味。

衣皮毡。康熙初年,蒋薰知伏羌(今甘谷)作有不少关于羌人生产生活的诗篇,虽然这些习俗与阶州文县有差异,但也可以让我们知道清初甘肃人民的生活状况。如《羌城》:“谩道歌襦绔,衣皮风俗荒。僧妻归野寺,狼子顾空庄。四月倏鱼出,三秋小麦黄。羌城寒瘠地,百计抚流亡。”[18]是以兽皮为衣的,这和李霨《送顾见山巡洮岷》:“问谁聚族浑与羌,豪猪青兕为衣裳。”[19]极其相似。在现在池歌昼表演中,我们尚可看到这些古装痕迹。到后来也就有了其他纺织物,不过其衣着还是与中土有差,如光绪时甘肃学政陆廷黻有《阶州杂咏三十首》,其十五云:“峨峨高髻古时装,左祛为衣裤作裳。自把犁锄理禾亩,不随少妇织流黄。”

攒神。蒋薰《羌中风土诗》之十:“关西魈魅地,毛鬼到贫家。杂果祠旁户,高梁盗满车。端工休击鼓,邪物欲飞沙。羌妇罗襦解,春心荡寄豭。”羌人所祀“毛鬼神”在阶文是否也有,但汉中一带就流传着人与毛鬼神之间斗智斗勇的故事。作者有自注:“贫家祀,毛鬼于户枢间能盗运梁谷。”“妇人逐鬼,辄自露体以迎,如睡梦中。”这与我们听到的很接近。至于“端工,巫者,□(善)能逐鬼。”陕、甘两省偏远地区的风俗差不多吧。梁丰撰《西津杂驿记》:“敬鬼何尝不敬医,偶因小恙急跳神。羊皮鼓声冬冬响,迎来村巫走一巡。”旧时贫不能延医的真实写照。

以皮鼓祭祀,也是羌人的礼仪,称之为“赛神”或“游神”。汪士鋐《岷州竹枝词》之二“社鼓逄逄穰赛时,青旗白马二郎祠。踏歌游女知多少,齐唱迎神舞柘枝。”作者自注:“城南金童山二郎庙,俗以五月十日、五日赛神,游人毕会。明成化中,副使伍福有重修庙碑,其诗曰:坎坎击鼓岷山之下,神之格思青旗白马。”朱樟亦有《赛神曲》:“蛮村高戁九品灯,家家私赛黄衣僧。岁晚攒神结香火,兽吐青烟盘饤果。一人屡舞翻红巾,嘈嘈学咒吐蕃身。但愿神听一声磬,男不当兵女无病。纸旗闪闪神归来,八口欢笑争啣杯。洮州喇嘛称乡里,羊皮鼓喧百神喜。双提神臂簸神靴,神既醉止乐何如。”写羌人年底敬神的场面,诗人有自注:“羌俗年尽祀神曰攒神。”蜡烛需要点上九枝,端公身着黄色褂子,敲打着羊皮鼓攒神,香炉里迷漫着青烟,饤盘中陈列着时鲜水果和食物,一个人(端公)多次舞动羌红,喃喃地念着古老的咒语,诗人猜测其咒语的意思亦不外乎祈求来年风调雨顺、閤家平安等等愿景吧。对于羊皮鼓,诗人在题下自注:“羌俗赛神击羊皮鼓,其供神悉称喇嘛,与中土异,阶、文人皆祖之,江油亦染其俗。作曲纪之。”将这鼓追溯到甘青的扇鼓,其实凤州、汉中、天水一带也是在请神时(特别是在祈雨时)多用。蒋薰《迎春》:“边妓弹筝歌历历,端工击鼓舞差差。”

饮咂酒。嗜酒贪杯,是少数民族共有的。朱樟《羌俗》说龙州羌人“生涯仍烂醉,卒岁竟无谋。”而在平武、江油一带保留了原始的藤儿酒,《元夕看灯词》六首其二:“遥见秋千树外升,酒枝先吸五溪藤。”待时间长了,也就喜欢上这种酒,朱樟还学做,《学蜀人酿咂酒按其饮法即杜诗所谓芦酒新熟试尝吟示诸座客》:“酒徒联蜀客,酿法祖西秦。亦是杯中物,无烦头上巾。冷挼葓叶露,香酽菊花辰。子粒除芒白,焦糟满瓮春。御冬须九月,待味隔三旬。浅酿兼糠核,深瓶聚麹尘。拨醅要卓女,过浊饷秋邻。荻管先拈手,藤枝遍逊人。分曹应选敌,轰饮快投醇。买醉输千日,当花算一巡。玻瓈空挂口,醽醁未沾唇。稚子提壶便,山瓢注水频。敢愁巴馔薄,宁让越瓷新。直觉团栾好,谁嫌此地贫。”饮咂酒杜甫写过,白居易也有作。朱樟先追溯咂酒历史,说这种酿造方法发源于“西秦”。谈到其酿造方法特别强调:“无烦头上巾”又自注:“咂酒例不涤醡。”酒虽然很古朴,喝酒的礼仪、方式却不能差,主家要先拈起荻管或藤枝,示意客人先喝,自注:“蜀人让先饮曰‘逊酒’。”吸酒的形式是“咂酒皆两人对饮。”饮酒亦有酒令“当花算一巡。”自注:“咂酒饮例以花帖为筹,首尾谓之一巡。”这“逊酒”在今天的羌区我是见过的,饮酒则酒瓮中插有多枝竹杆,酒令亦不常见。至于频频添水(量酒),有之。诗人也说道:“稚子提壶便,山瓢注水频。”有自注“咂酒熟水频注,以记饮量。”与今日同。但在现在的武都、文县有无保留,我们不知道。蒋薰《与张秀才辅臣饮芦酒》:“红炉素几安缸子,芦管分甞当酒卮。与尔脯糟今夕醉,浊醪妙理得相知。”[20]张辅臣是蒋熏在伏羌收的学生,康熙九年进士,随后任信丰知县。这正是学生张辅臣以当地土特产招待老师饮咂酒呢。作者有自注:“芦酒,羌俗名缸子酒。缸类郫筒,用青稞米造糟,在内十年不坏。其饮法以小木几凿圆孔安缸其中下,承炉火煨热,方取沸汤灌满。将芦管入橧,座客次第分吸。一杯加汤如饮数,至味尽而止。”现在文县西南部山民自酿的“麦淋酒”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渭北、天水一带还有一种干吃法,谓为吃“麦麸”、“酒麸”,亦是夏收后待客之礼。汪士鋐《岷州竹枝词》之二:“西川稞老村村酿,闾间黑鱼处处筌。”《文县志·番俗》:“性复嗜酒喜歌,信客筋,不饮即跪唱番曲,必饮而后止。”这个“番曲”大概也就是敬酒歌罢。

对清初甘肃少数民族极艰苦的生活作详细描写的是蒋薰。《三月二十四日示伏羌绅士作》:“羌儿裸体走,羌妇啼深沟。百钱轻一命,生不如死休。”《除夕》之二:“羌妇倚门靠,羌儿望屋食。喧阗夜错黄,歌哭冀戎国。家本江南人,胡为居塞北。守岁闭蓬户,概焉伤异域。徘徊星河阑,老去须努力。”蒋丹崖所描写的主要是今甘谷一带的羌民生活,那么比甘谷更西、条件更艰苦的白马人生活就可想而知了。

(三)歧视与羁縻。

前面说过清代羁縻政策有度,其实历代朝廷对少数民族都是薄赋轻徭的。但是除了教育引导以外,做的事的确不多,特别是对于少数民族的歧视,包括老百姓在内,如蒋薰《羌中风土诗》之八:“冀戎遗部落,獹犭歷尚成群。鼠窃犹知畏,狐鸣时一闻。徵兵先破胆,服罪只移文。良农羞杂种,不与并耕耘。”作者自注:“獹犭歷善盗,别一种类。”少数民族个别人的偷窃行为,连周围的人都不愿意和他们一起生活。

乾隆三十一年,毕沅迁太子左庶子,实授甘肃巩秦阶道员,即巩昌府(府治今甘肃陇西)、秦州(州治今甘肃天水)、阶州(州治今甘肃武都)一府二州的长官。在此期间创作了有关陇西、天水、陇南、甘南许多诗篇,如《玉垒关》、《宕昌寓楼》、《甘泉村》、《武都怀古》等。有涉及到成、文少数民族的如《仇池》:“子姓各成村,篱落散鸡犬。”[21]《武都怀古》:“云栈千盘连蜀道,耕屯万幕杂氐羌。”[22]其中《崆峒山房集》载有《哀愚民效白傅体》对乡塾学子相互讥讽、寻悻滋事、小吏舞法、致成祸端为例作长歌一首,这首诗很有现实意义,兹照录于下:

武都汉严疆,废县治同谷。居民杂氐羌,种类非一族。其俗本剽悍,其风近枝鹿。江山盘古栈,一线扼陇蜀。点寇并蠢酋,负嵎时角逐。历代戎马场,兵火羅惨毒。我朝百余年,雨露遍亭育。边垣奇险处,比屋事耕读。千峰束犀江(江名),村庄嵌岩腹。山以葫芦名,堡由镡氏筑。聚族多丁男,横经复抱犊。两三佻达子,恃符被儒服。簧鼓扇子弟,异议起乡塾。识丁贻朝讥,呼癸甘耻辱。奋臂为大言,恶少互排蹴。聚啸等绿林,恫喝到亲属。申申詈长官,曷不折予狱。有吏果舞法,公然拆其屋。米廪及水磨,顷刻荡平陆。识比蚊睫交,势类蜗角触。那计伏祸胎,只求快私欲。长吏心苍黄,经营削报牍。传闻制府来,官民两觳觫。可怜蚩蚩辈,远窜颤手足。妻孥大惊惶,号咷怕鞭扑。丛林灌莽间,宵行昼仍伏。朱符传羽箭,号令如火速。不教无辜累,但将首恶捉。天网实恢恢,讵漏三寸目。昨如雉罹罗,今如兔入簏(罒鹿)。白笔走三等,罪状穷考鞠。槛车徵就道,赭衣泪簌簌。罪轻魑魅亲,罪重鬼伯促。酿此者谁与,我欲问司牧。一官万民寄,一身万民瞩。好恶背民情,俯仰递缩恧。沉冤雪乌头,庶狱戒鼠角。勿饮盗泉水,更忌湿薪束。居官昧此义,那免覆公餗。以之挂弹章,庶几警食肉。予亦重自尤,先事昧早烛。同官诸君子,从此愿交勖。官勤民守法,官清民受福。励兹冰霜心,勉继卓鲁躅。秋山停征轺,客绪纠轣辘。遥睇凤台云,凉意满花竹。人家炊烟外,萧条见落木。青镫耿残梦,吟思了不续。忍听风雨夕,荒城新鬼哭。

诗中所叙述的案例我们无法考究,但诗一开篇即言武都风俗朴素“剽悍”之因是地杂氐羌,因我们不妨视为一次口舌之争引发的社会或者民族矛盾。这样,毕沅对于肇事者、小吏等的处理,以及对“同官诸君子”的谆谆告诫,是有着极深远意义的。文学作品虽然不象史料那样纪实,但从一定角度反映了一定社会阶段的现实。通过以上几首诗,我们可以窥得阶文番人生产生活状况及当时社会对待番人的态度。

当然清人对阶文番的认识还是不同的,谢遂、傅恒所编《皇清职贡图》卷五释“文县番民、番妇”:“文县地联秦蜀,所属番民盖苗蛮之一种,与西陲诸番不同。居县属之下舍书、英坡山等处,明时设王、马二百户分领之。至本朝雍正八年改土归流,按地输粮,由县徵解。男帽插鸡翎,每农事毕,常挟弓矢以射猎为事。番妇以布抹额,杂缀珠石,衣五色褐布绿边衣,近亦多有效民间服饰者。性蠢愚,颇勤耕织。”[23]与其相近的甘肃洮州四指挥、岷州四指挥及归德所不一样,编者指出其“盖苗蛮之一种,与西陲诸番不同。”

我们注意到其“男帽插鸡翎”与卷六“龙安营辖白马路番民、番妇”、“松潘镇龙安营辖象鼻高山等处番民、番妇”、“石泉县青片白草番民、番妇”插雉羽相似,所不同者文县番民为鸡尾羽,而龙安、象鼻、青片番民为相对短小些,似雉翅羽。其他如台湾“诸罗诸罗等社熟番”男装(卷三)、“龙胜苗人”男装(卷四)、“连州猺人”(卷五)等亦有帽插鸡(雉)翎者。插雉尾之饰较古,《后汉书·光武帝纪》汉官仪:“虎贲千五百人,戴鶡尾,属虎贲中郎将。”《南齐书》卷十七舆服:“唯武骑虎贲服文衣,插雉尾于武冠上。”明朝官员朝服亦前后玳瑁俱插雉尾,[24]《明会典》也中有记载,少数民族地区保留这一装饰,大概是觉得很威武吧。

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是宗教信仰,特别是靠近西藏者,往往是区别本族与他族差异的重要依据。“松潘镇属龙安营辖象鼻、高山等处番民”男左手横于胸前,执一手摇转经筒,右手下垂,执一串佛珠。汉文图说为:“松潘镇龙安营辖象鼻、高山等处番民。象鼻、高山、黄羊关等寨,本吐蕃裔,与松潘平番族同类。”已故的《西羌史》编著者李绍明先生:“曾赴上述两地考察,发现两地居民的底层文化均含有白马藏族文化,可知象鼻、高山的居民即今俗称的‘虎牙藏族’是较白马藏族为晚才到达这一带的。”而“龙安营辖白马路番民”、“石泉县青片白草番民”俱无持经筒的图像,“白马十八寨”,据道光《龙安府志·武备志·土司》所记为:阳地隘口长官司王氏所辖六洞寨、交昔寨、关坪寨、仓莺寨、额利寨、檫脚寨、水牛寨、彭信寨、蛇入寨、独木顶寨、舍那六寨、多籍寨,共12寨;土通判王氏所辖薅子寨、木瓜寨、昔蜡寨、瓦舍寨、木作寨、陈家寨,共6寨。“图说又谓他们‘与陕西洮、文番族同类’则符合实际。因为今甘肃临洮、文县的洮河与白龙江流域,亦自古即是氐族的根据地,这里的少数民族与古代的氐人有族源上的联系,乃是不容置疑的事实。”白草番民:“有关青片、白草一带羌民的习俗。图说谓‘多居山麓,以土为屋’,是指这一带羌民的民居多系‘板屋土墙’的房屋,而非汶川、理县、茂县一带的石碉房。这种居室近乎白马藏族的习俗”[25]其他相近的如“松潘镇中营辖西坝包子寺等处番民”、“潘镇中营辖七步峨眉喜番民”、“松潘左营辖东坝阿思洞番民”亦未见持经筒。在甘肃属洮州“土指挥杨声所辖的吉巴等族番民”、“土指挥昝景瑜所辖左喇等族番民”、“土千户杨绍先所辖著逊等族番民”、“理番同知所辖口外陆哨虫库儿番民”,岷州“土百户马绣所辖瓦舍坪等族番民”、“土百户后发葵所辖牟家山堡等土人”、“土百户赵名俊所辖徐儿庄等堡土人”、“土百户后汝元等所辖马连川等族番民”及“归德所番民”俱西羌,除“岷州土百户马绣所辖瓦舍坪等族番民”(后汉马援之裔)持经筒外,其他似乎并不信教。

《皇清职贡图》主要是依各民族衣冠状貌区别的,并配以汉文图说,尽管稍有偏颇,是我们研究各民族历史重要资料。以之对照今天洮岷阶文诸少数民族,当时的文县番大体含有今文县大部,武都、康县、岷县、宕昌少部分,武都、康县已基本汉化,而岷县、宕昌藏化的步伐也很快,现在不少地方喇嘛寺很辉煌。从《职贡图》彩图看文县番民头饰的鸡毛是彩色的,现在也变成了白色,且女同志也戴这样插着鸡毛的帽子了。服饰上比较《职贡图》其他各族,“文县番”衣饰非常漂亮,松潘“包子寺”也有相近的服饰,但今天却保留在茂、汶、宕昌羌族的传统服饰里,而文县人却去学了藏族的。因此,主流社会的客观认定在这里面起了很大作用。

康熙四十一年,江景瑞编著的《文县志》,目前手头只有故宫珍本,且漫漶不清。其卷之一地理志对“番地”作以专门介绍,其中王百户管辖的番地22个村落,在县城北部,有下舍书、下扎多、王家沟、崖道堡、堡子裡、野不咱、太平族、□寸峪、上哈杀、鹞子坪、扎多寺、杀番沟、官地堡、圆嘴堡、麦鹅堡、得胜寨、下麦鹅堡、滩卜沟、东仲沟、羊□山、□花山、草坡山。马百户管辖的番地30个村落,在县城南部,有英坡山、平石山、□□□、烟雾坪、麦贡山、立志山、中岭山、入贡山、竹林族、枕头坝、草坡山、毛安族、郎藏山、雪卜寨、木人山、盐土山、马尾山、古坪沟、□麻沟、月牙海、白固族、郎卜山、博多坝、木路山、沙坝族、梨园山、蒲池山、斑鸽山、野人山、深沟族。其卷之二记“墩寨”也与少数民族有关,如中路寨有阴平寨、梨树寨、镇羌寨、大黑寨、松坪寨,中路墩有在城墩、羑里墩、鹄飞墩、白飞墩、麦共墩、石方墩、擦榴墩、扎细墩、马头墩、登罗墩、野狐墩、梨树墩、叶园墩、哈细墩、茅草墩、桑园墩、郭路墩、头董沟墩。北路寨有茨落寨、马儿寨、阳汤寨、楼舍堡、九原寨,北路墩有角偏墩、百林墩、寨后墩、麦峨墩、吧咱墩、马儿墩、四山墩、大坪墩、白杨墩、葡萄墩、黑嘴墩、威远墩、关头墩。南路寨有哈南寨、□卜寨、铁树寨、上丹堡、南路墩有庙山墩、草嘴墩、镇夷墩、毛工墩、曼头墩、马尾墩、烟雾墩、竹林墩、斑鸽墩。乾隆二十七年知县孙岩《续纂直隶阶州文县志》屯田:新增有石鸡坝、新关寨、中屯寨、竹元寨、安昌河、大佛沟、三元坝、马营寨、武胜沟、马连河、屯寨、新寨、旧寨、铁娄寨等。与《全陕边政考·西羌族口》记载对比,特别象“杀番”、“得胜”、“官地”、“太平”、“镇羌”、“镇夷”等带有战争信息的名称,这也许与嘉靖三年有关,或者与明末清初战事有关。

江景瑞记文县氐羌风俗:“好信鬼神,遘疾多延□□(巫),乡村尤甚。……妇女采柴汲水,殊不雅驯。”又说:“文之男妇力田耕织,节□谨身,其勤俭固足尚已。所嫌近築番习,赋性愚顽,秉质悍鲁。小事不忿争连名虚讼,甚而手足相残者有之,长幼互揭者有之。家无积蓄而动即逃川,或病抑情伤辄投河自尽。且间有婚姻同姓,不问年齿,奴隶本族不计尊卑。”可能是有些偏颇。孙岩谈到文县民俗时说:“民风因渐几于盛。”对旧志所载陋习,指出:“但有一二积习未改,今忆渐次变更。”社会在发展,民风在变化,而每一个小小的进步都是我们所乐见的,正如宋土官杨应发《次韵喜雨》所说:“田畴但愿丰登乐,番汉同归牧养中。”[26]


[1]朱应登《凌溪先生集》卷第八。

[2] 杨一清《石淙诗稿》卷之四《西行稿》。

[3] 王云凤《博趣斋稿》卷第六。

[4] 王云凤《博趣斋稿》卷第十三。

[5] 何景明《大复集》卷十八。

[6] 《明诗综》卷八十九。

[7] 江源《桂轩续稿》卷之五《松州即事四十韵》。

[8] 江源《桂轩续稿》卷之四《松州即事》四首之三。

[9]清静禅,即如来清静禅,佛教宗密派。根据《坛经》的记载,惠能自己也是以“如来清静禅”相标榜的,他曾强调“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无生无灭,是如来清净禅。”

[10] 康熙《文县志》卷之二建置志:番厂在旧城北关外。

[11]朱樟《观树堂诗集》之《古厅集》。

[12] 王士祯《精华录》卷六。

[13] 陶澍《陶澍集·诗集》

[14]曾畹《曾庭闻诗》卷三。

[15]毕沅《灵岩山人诗集》卷二十六《杏花亭吟草》《雕窠谷》。

[16] 叶昌炽《奇觚庼诗集》卷中。

[17]宋琬《安雅堂诗》。

[18] 蒋薰《留素堂集》之《塞翁编》卷一,编在康熙甲辰春。

[19] 李霨《心远堂诗集》卷三

[20]蒋薰《留素堂集》之《塞翁编》卷二。时在丁未(康熙六年,1667)。

[21] 《灵岩山人诗集》卷二十四《崆峒山房集》。

[22] 《灵岩山人诗集》卷二十六《杏花亭吟草》。

[23] 傅恒《皇清职贡图》,以四库全书

[24] 《明史》卷六十七,志第四十三舆服三。

[25]李绍明《清<</SPAN>职贡图>所见绵阳藏羌习俗考》,《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年 第10期

[26] 《文县志》卷之八艺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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