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的神级人物,北魏第一谋臣崔浩(下)
【前注】
此文为“悬空寺”第三篇。
因为彼此有因果联系,请结合前两文和下文整体阅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崔浩为人正直,才华绝世,自然引起了朝堂人士的嫉妒,如今新主上台,正是进谗非议的良机,于是一起排斥诋毁崔浩。拓跋焘虽然知道崔浩之能,但也挡不住群议,只能出放崔浩,让他暂时回家,遇到了疑难问题,再召唤进宫询问。这样崔浩正好在家学习道家的修身养性之术,而寇谦之也有“神中录图新经”问世,崔浩趁机拜师学习。
大雪封山,风雪中寻找前人故事
始光年间,崔浩再次被起用。当时朝堂正在讨论攻打赫连昌之事,群臣们都认为很困难,唯独崔浩说:“往年以来,荧惑星出入,占卜得知西秦灭亡,如今五星并出东方,那是利于西伐,如此老天呼应,人心附和,时辰和机会都已凑齐了,绝不能错过啊。”崔大神这么掐指一算,无人再敢怀疑,拓跋焘于是派奚斤等人出兵蒲坂渡口,进攻长安,自己则带兵袭击赫连昌的都城统万城。
这里要交代一下时局。当年刘裕攻下长安后,急于赶回建康夺权,于是留下了少子刘义真驻守,并安排下王镇恶和沈田之等一众名将辅助,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很好的人事布局,因为王镇恶和沈田之都是刘裕心腹,作战打仗都是厉害无比,任何一人都足以支撑起长安局面。然而刘裕万万没料到的是,主帅刘义真年少无知,两将彼此不服引发内讧,最后王镇恶为沈田之所杀。这样祸起萧墙后,北方统万城的夏国国主赫连勃勃趁机出手,一举攻下长安,屠杀了四万刘宋将士,并筑成“京观”,也就是骷髅堆!
如此没有底线,不留后路,也给自己子孙带来了灭族之祸。
崔浩作为汉人同宗,这里建议拓跋焘出兵灭夏,是否带有一定的民族情感色彩呢?
据《资治通鉴·宋纪二》记载,在先讨伐柔然还是赫连昌这个问题上,崔浩当时是这样说的:“赫连氏土地不过千里,政刑残虐,人神所弃,宜先伐之”,从语气上看,讨伐是因为对方“政刑残虐,人神共弃”,带有明显的情感倾向性。此外前文中也曾提及,崔浩非常欣赏王猛,而王镇恶又是王猛的孙子,所以崔浩建议讨伐赫连昌,应该带有借北魏之手报汉人血仇的心理。此时赫连勃勃已经死亡,继任者赫连昌跟兄弟赫连定之间又发生了矛盾,确实也是难得的讨伐良机。
北魏出兵灭夏,先后经历了两番大战。在第二次决战中,北魏故作退兵,赫连昌全军追击,这时候突发大风,从夏军方向吹往魏军方向。宦官赵倪认为风雨从敌方一边过来,老天不站在魏军这边,所以建议拓跋焘赶紧退兵,这话遭到了随军出战的崔浩的当场斥责:“是何言欤!千里致胜,一日之中岂得变易?贼前行不止,后已离绝,宜分军隐出,奄击不意。风道在人,岂有常也!”这话得到了拓跋焘的认同,当即分军出击,切断了对方前后军之间的联系,这样赫连昌大败。
如果说崔浩前面的军事分析都是战略设计的话,这一仗可是实打实的现场战术指挥,临危不惧,处变不惊,乱云飞渡中依然能够清晰把握时势,掌控局面,这样的表现,比之诸葛丞相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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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又是一段关于天象与战事的论战,这次还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歪门邪道跳了出来,要跟我们的崔浩大神进行现场辩论。
辩论的话题是讨伐柔然。该民族处于北魏北部,是鲜卑族的一支“别部”,野蛮且未开化,说话卷着舌头,所以很难听得清楚,北魏向来看不起柔然,拓跋焘执政后,称其为“蠕蠕”,既是声音模仿,又是形象鄙视,认为那是一群不会思考的虫子。受到歧视的“虫子”也很生气,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北魏的北部边境。
如今在攻打柔然这个话题上,北魏朝臣们意见竟然空前一致,全都不想出战,估计柔然实在是鸡肋一个,“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然而作为最高统治者,拓跋焘不能不思考国家的整体安全,不可能在北部留下这个后患,当时支持拓跋焘北伐主张的,唯有崔浩一人而已。
为了对付崔浩,不善辩论的反对派于是推出了两个特殊人物——张渊和徐辩,两人原来都是赫连昌的太史,专掌天文历法的,战败后全都投降了北魏。请注意这两人的名字,一个是张口便是渊博,一个是启齿徐徐辩来,我不知道这是世上确有其人,还是史书有意调侃,感觉有点“小说家言”的味道。反对派的逻辑是:这天道我们说不过你崔浩,那就找两个专门研究天道的知识渊博辩才出众的专业人士来跟你说。
拓跋焘也拿张渊没有办法,只能押宝给了崔浩,于是对垒双方在朝堂上展开了攻防。
张渊首先推出论点:今年是己巳年,岁星袭月,如今太白星在西方,不可举兵,北伐必败……好吧,我也承认拿张渊没有办法,好在有崔浩,大神一出口,自然又是一番高谈阔论,硬是说得张渊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至于怎么说的,实在玄之又玄,神乎其神,这里也就不予展开。
张渊情急之下说道:“柔然是荒外无用之物,得到了他们的土地也不能耕种,得到了他们的人民也不能臣服使唤,有什么值得劳驾将士们去征讨呢?”崔浩说:“张渊说天时,好歹还是他分内之事,如果说政治形势,那就不是他所知道的了。”好,术业有专攻,先对你进行学术归类,框死你张渊的学术认知范畴。
崔浩接着分析说:“张渊所说的柔然是荒外之物,那是汉朝以来的旧说常谈,放到今天来说,已经很不合时宜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柔然原来是我国北面的叛奴,如今诛杀他们作恶多端的首脑,收容他们善良的百姓,让他们恢复原来的事务,并非没有用啊。漠北之地高凉,不生蚊子,水草丰美,夏天可以北迁,可以开垦他们的土地,也不是你说的不能耕种啊。如果是南人(步兵为主)追逐他们,确实担心他们说逃就逃,溜之大吉,但对我们来说就不是这样,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能远走,我们(同是骑兵)也能远逐,和他们一起进退,并没有什么难制。况且柔然以往多次入侵我国,边境百姓和官员都非常害怕,如果不趁这个夏天快速掩杀,一举消灭他们,到了秋天他们肯定还会来骚扰,我们就永远无法安稳,自太宗(拓跋嗣)朝至今,没有哪年不提心吊胆的,怎不叫人着急呢!世人都说你张渊和徐辩通晓数术,明晓成败,我请问一下:'当时你们国家未灭之前有什么灭亡的征兆吗?如果有,你们知道却不说,那是不忠;如果不知道,那就是没这个能耐和本事了。’”
这话绝了,首先给对手归类:太史不要说政事;其次批驳对方论据,柔然并非他们所说的没用;第三对比北魏和南人的军事优势,得出攻打柔然军事上可行;最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进行逻辑归类,对方要么不忠,要么不行,再无其他选项。
这画面,是不是让人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场景:当年孙、刘联盟,诸葛亮出使东吴,舌辩群儒?坦率地说,舌战群儒多少还有点激将和狡辩成分在内,而崔浩完全是按照现代辩论术进行逻辑归类和因果推理,辩论的实战素养远胜于孔明。舌战群儒毕竟还是小说杜撰,而崔浩辩张渊,可是正史明载,就问崔浩比之诸葛,孰高孰低?
这话已将对方逼入了绝境,怎么争辩都无济于事,当时赫连昌在座,估计臊得恨不得钻地而遁,张渊更是张目结舌,无话可对,这可把拓跋焘给乐坏了,《魏书》如此记载:“世祖大悦”,他对公卿们说:“我意已决。亡国者之师不可与之谋划,确实是这样啊。”
然而事情犹未平息,罢朝之后,还是有人埋怨崔浩说:“如今南人将要入寇,我们却进行北伐。师出千里,谁不知晓?如果柔然因此而远遁,我们前无所获,后面还要应对南人之患,实在是危险之选啊。”崔浩说:“不是这样的。今年不摧毁柔然,我们就无法有效抵御南面的敌人。自从我们并吞西面的夏国以来,南人非常恐惧,扬言要出兵护卫淮北。其实等到我们破了柔然回来,南人也未必会杀来,为什么这么说呢?当年刘裕得到关中后,那么多精兵良将也没守住,最终全军覆没,嚎哭之声至今未绝,如今正是休养兵马之时,他们怎肯再派兵来填虎口?假设我们与之争夺河南,他们肯定守不住,所以肯定不会再来,即使过来也是守边的常备军。而柔然自恃距离遥远,认为我们肯定杀不过去,宽心自在已经很久了,夏天散众放牧,待到秋天牛马肥壮了,再聚集起来杀向温暖的南方,掳掠骚扰我们,如今我们出其不意发动攻击,大军到达之时,他们必定惊骇不已,四散奔逃,马群难制,因为得不到水草,过不了几天必然再度聚集,我们便可一举歼灭。暂时之劳却获得了永久安逸,这才是长远考虑啊。唯一担心的是皇上有无此意,如今圣意已决,发动这旷世之谋,怎么还能阻止呢?”
崔浩最后还蹦出一句:“陋矣哉,公卿也!”那是满目白眼,一脸鄙视啊!
大军于是出行。这时候,跟崔浩向来要好的寇谦之也没了信心,问道:“这次出征真的能战败柔然吗?”崔浩回答说:“天时和形势都在,所以必克无疑。唯恐诸将瞻前顾后,不能乘胜深入,全歼敌军。”
大军进入柔然境内后,柔然果真一点没有设防,百姓和牲畜散布于野,见状惊恐乱跑,一时根本无法收拢。于是魏军分头搜讨,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简直就是拉网式搜捕,最后获得的俘虏和牲畜以及车帐有多少呢?
“弥漫山泽,盖数百万”,这可是举国之财啊,柔然一下子倾国荡产!不过噩运还刚开始,平时隶属于他们的高车族此时也造反了,杀死不少柔然种族后,“归降者三十余万落”。这个“落”字值得推敲,不知是多余还是帐落之意,如果是后者,那一下投降北魏的高车族人数应该在90万左右。这下柔然彻底涣散了,拓跋焘沿着黑河一路西行,来到了涿邪山,那可是当年奉命求取汗血宝马的汉朝贰师将军李广利所经之地,远离平城已有五六千里了,各路大将果真开始怀疑柔然设有伏兵,纷纷劝说拓跋焘就此停止追击。
这时候寇谦之想起了崔浩当时的话语,建议拓跋焘切莫半途而废,定要穷追到底,然而拓跋焘没有听从这个建议,就此班师回京。后来有投降者说,那时候柔然首领已经不知所措,只能烧掉帐篷,带着数百人进山南逃,百姓和牲畜流散了六十里也没人来统领,魏军相距不过一百八十里了,不知为何突然放弃了追赶,所以柔然竟然逃过了此劫。后来凉州过来的商人也说,如果再追上两天,就可以彻底灭掉柔然了。拓跋焘听闻此言,那是“深恨之”,十分非常绝对彻底的后悔和遗憾啊!
就这样,北魏错过了历史上最好的一次性消灭柔然的机会,这个游牧民族很快就死灰复燃,再度壮大为北魏北境的对手。后来孝文帝拓跋宏期间,为了抵御柔然,被迫在北部边境建立起六个重要的兵镇,简称为“六镇”,极大消耗了国家实力,并最终演化为北魏的掘墓人,这都是后话,不再阐述。
但这次出征,崔浩事先料敌之准,如同电脑程序一样丝毫不差,而且直到北魏大军回归后,南方的刘宋也果真没有任何军事行动,完全吻合此前崔浩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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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拓跋焘对崔浩这位国宝级的大神简直宠信到了极点,经常到崔浩家里询问一些奇闻异事。有时事出仓促,崔浩都来不及整理衣服,奉上的蔬菜食物也因此不够精美,拓跋焘那也是举起刀筷,一气吃完,甚至拉着崔浩直接进出自己的卧室;同时,“加侍中、特进、抚军大将军、左光禄大夫”,这些官名光从字面意义上就能看出,那都是最贴近皇帝的高阶官职;此外拓跋焘还对崔浩说:“卿才智渊博,辅佐我祖、父开始,已是三朝忠良,所以我十分信任亲近,今后只管规劝建议,不要有所隐瞒,或许当时我会迁怒生气无法接受,但过后想来都是深有道理啊。”这是拓跋焘亲口所言,足见其对崔浩的信任程度。然而极为遗憾的是,拓跋焘只能是拓跋焘,永远没有李世民那样的宽广胸怀,后来“国史之狱”中因无法接受崔浩直书国史,竟然屠灭崔浩九族,可见怀才也要遇上明君才行。
拓跋焘有次召集投降的高车族首领饮酒,指着崔浩说:“你们认识此人吗?他看上去文弱无力,不能弯弓持矛,但是胸中所藏,胜过万千甲兵。我起初虽有征讨之意,毕竟还犹豫不决,后来能够一路取胜,全是因为此人教导啊。”于是敕令各部尚书说:“今后军国大事,你们不能决断的,都要事先咨询崔浩,然后才能施行。”
不久南境的将领报告说,刘宋君主刘义隆最近整饬军事,想要侵犯河南之地,请求率先出击,诛杀边界上的河北流民,这样既能断绝他们的向导,也可先挫伤其锐气,让他们不敢过度深入。众人大都认可支持,唯有崔浩坚决反对:“不可以这样,往年我们大破柔然,马匹充足有余,南人非常害怕,担心我们突然轻兵杀到,所以躺下也睡不安稳,如今他们先声发动,那是预防不测,并非主动进攻。再说南方又潮又湿,夏天又闷又热,水草丛生,疫病四起,也不是作战的时候。况且对方早有防备,必然坚守城池,我们如果屯军进攻,粮食就会供应不上,如果分兵围剿,又应对不了敌人。再说就算他们杀来,我们只要耗到他们疲倦劳顿之时,那正是秋凉马肥之际,我们那时候发动进攻,便可战胜他们,获取食物,这才是万全之计。在朝的群臣和西北守将大都跟随陛下征讨过赫连昌和柔然,获得了大量的美女珍宝和马匹牲畜,如今南面诸将心中羡慕,也想要攻打南方以获取财富,所以才虚张声势放大威胁啊。”拓跋焘听从了崔浩的意见。
南面诸将又上表声称南人攻打,己方兵少,建议精选幽州以南的戍兵协助防御,并在漳水边上造船,严防不测。朝中公卿大都支持该方案,然而崔浩又起来反对说:“这不是上策啊。对方听说我们幽州以南的精兵发动,而且大造舟船,想要存立司马楚之而诛灭刘氏,必然举国惊骇,尽发精锐以防北境。一旦弄清我们其实是有虚无实,定然会趁机主动进攻,我方边境守将则无法抵御。如今公卿们虚张声势,其实会招来实害啊。况且司马楚之等人才是他们最忌讳的,因为他的目的是复国,对方怎肯坐视不管?所以楚之前往他们就前来,楚之不去他们也必然息止,这是规律啊。”
然而拓跋焘无法违背众人意愿,崔浩一再劝说也不听,派遣阳平王杜超镇守邺城,琅琊王司马楚之吞并河南颍川,于是南方军队很快便赶到,从东到西对峙于南岸。
这时候西部的赫连定也不安分了,此人是赫连昌的兄弟,赫连昌被灭后逃到了甘肃平凉,此刻趁着北魏和刘宋对峙之际,选择了和刘义隆合作,在黄河北面遥相呼应。
由于不听崔浩建议,北魏一下就陷入了前后受敌之境,这种情况下,还是先保后方要紧,于是拓跋焘想要先征讨赫连定。群臣们却说:“刘义隆还在黄河前线,我们抛开他西行,这样赫连定未必能搞定,刘义隆又乘虚而入,那我们东部的州县就都保不住了。”拓跋焘于是又询问崔浩,崔浩说:“(南面的)刘义隆和(西面的)赫连定、(东北的)冯跋、(北面的)柔然互相呼应,看上去声势不小,然而刘义隆指望赫连定来进攻,赫连定却指望刘义隆先动手,在我看来就像是野鸡绑在了一起,谁都飞不起来。我认为如果刘义隆若要前来的话,应该屯守于黄河中段,兵分两路进攻,东路向冀州,西路向邺城,这样的话,陛下还真的必须先对付刘义隆。如今情况则不然,他们从东到西分布军队,战线长达两千里,单处人马不过几千,这样分兵后势头就削弱了,以此看来,他们只是想固守黄河防线而自保,并无北渡之意啊。赫连定的残军很容易搞定,消灭他们后,我们再东出潼关,则威震南方,对方在江淮之间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陛下只管西行便是,不要有所疑虑。”
就这样,依照崔浩所谋,拓跋焘又攻克了平凉的赫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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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北魏的兵锋已触及到了西部的河西走廊,这样占据武威建立北凉的沮渠蒙逊坐不住了,此人出自匈奴旁支的卢水胡,只能派使者前来朝贡。庆功宴会上,拓跋焘拉着崔浩的手对沮渠蒙逊的使者说:“你所说的崔公就是这位啊,才略之美,当今无比,我行动全要问他,成败得失早就料定,从无失算啊。”
后来北魏又从南军俘虏口中获知,刘义隆当初敕告手下众将说,如果北魏出兵,那就在其未到之前抢占黄河,如果不动,则驻守彭城不要进攻,一切都如崔浩所料。拓跋焘对公卿们说:“大家此前认为我用崔浩之计是错的,惊恐不已拼命劝谏,事实上他是一胜再胜,所料远远超出你们所想啊。”于是再提拔崔浩为司徒,掌管国家开支,位入三公之列。
北凉沮渠蒙逊死后,儿子沮渠牧健继位,时机变换后,逐渐有了反意。拓跋焘于是咨询崔浩是否征讨。
崔浩说:“沮渠牧健恶心已然显露,不能不除。我们往年北伐,虽然没有收获,但也没什么损耗,当时军马有三十万匹,死于路途的累计不过八千匹,要知道每年正常老死也有近万匹。然而北凉远在边陲,物产不足,以为我们死了这么多马匹后,实力已经受到了大损,再也难以复振。如今我们出其不意远征,对方肯定意想不到,大军突然降临,对方必定惊骇恐惧,四处奔逃,擒获那是必定的。另外沮渠家族骄横放纵惯了,早已民心离散,加上今年以来秦凉一带连续发生天灾和地祸,早已沦为了待灭之国。”然而,奚斤为首的三十多个大臣全都反对,大小原因之外,地理物候成了主因:“其地卤斥,略无水草”,一句话:太穷了,不划算。这样,焦点就集中到了北魏人从未到过的这个北凉国的气候物产上,尚书古弼和李顺等人收了北凉国的贿赂,一口咬定说:“从温圉河向西,一直到姑臧(今武威)以南,天梯山上冬天存有积雪,深有一丈,春夏消融成河,可以引水灌溉,他们听说我军要来,必然先决开水渠,到时水不流经城池,我军赶至就会非常饥渴。而且离城百里之内,全是赤地无草,无法安顿军马,奚斤等人说的是对的。”拓跋焘于是让崔浩用前面所言和奚斤等人当场推演。
又是一场舌战群儒,一对三十多!
然而虽然人数上看力量悬殊,但是谁都知道崔浩之能,竟然没有人愿意和他对垒,只是一口咬定北凉“彼无水草”,这倒也好,大家都承认不是你崔大神的对手,那就给你来个无可查证的理由:太穷了,没好处,所以别打了。估计众人心下都在得意:说不过你崔浩,还渴不趴你崔浩吗?
但崔浩要是被渴趴下,那也不是崔浩了,竟然当场就引经据典:“《汉书地理志》里记载,凉州一带的牲畜,是天下最为肥美的,如果没有水草,怎么可以畜牧?再说汉人营造居所很讲究,从不在没有水草的地方营造城郭,建制郡县。此外,积雪融水有限,也就是控制扬尘的水量,怎么能通渠引漕灌溉数百万顷啊?”
众人听得大眼瞪小眼,这你也能算到啊?李顺等人再无办法,只能咬定青山不放松:“耳闻不如目睹,我们亲眼所见,还有什么可以争辩的呢?”崔浩也就不再假以面色说道:“你们收了别人的金钱,想要为之说话,别以为我没亲见便可撒谎欺骗!”拓跋焘一直躲在后面偷听,这时候忍不住走了出来,当面斥责群臣,群臣这才不敢多言。
北魏于是出兵讨灭北凉,果真是水草丰饶之地,一如崔浩所言。
后来北魏再次出击柔然,然后再平定盖吴等人的叛乱,崔浩的谋划也从无落空,终其一生都是算无遗漏,谋无失手,堪称神乎其技,天下无二,即便是诸葛再世,王猛重生,也难望其项背。
《魏书》最后这样总结:“史臣曰:'崔浩才艺通博,究览天人,政事筹策,时莫之二,此其所以自比于子房也。属太宗为政之秋,值世祖经营之日,言听计从,宁廓区夏。遇既隆也,勤亦茂哉。谋虽盖世,威未震主,末途邂逅,遂不自全。岂鸟尽弓藏,民恶其上?将器盈必概,阴害贻祸?何斯人而遭斯酷,悲夫!’”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神一般的能臣,立下不世勋绩的功臣,却因为在后来主修北魏国史时秉笔直书,毫不避讳,触犯到北魏皇室的颜面,终为拓跋焘所难容忍,遭遇了“国史之狱”,惨遭全族被灭之祸!惊世奇才如此陨落,不世功勋如此遭遇,天下人无不为之扼腕叹息。
联想起了什么,是不是司马迁、魏鱼豢?
这就是中国古代治史人的风骨,青衫一袭铁骨在,青史一卷丹心书。只是过慧易夭,过刚易折,崔浩刚烈的汉族文人风骨终不能见容于北魏鲜卑体系,真的可惜了,中国历史上的神级人物,世不再出的千古谋臣,崔浩,遇上了拓跋焘这样的独夫,莽夫,匹夫,最终惨遭戕害,留给后世一个深远的叹息!
而拓跋焘自断臂膀,自毁长城,从此也踏上了穷途末路,在后来的南侵过程中,如同蛮牛一样凭着武力横冲直撞,却到处碰壁,四下受气,甚至在围攻盱眙城时,还遭遇了人生的奇耻大辱:拓跋焘颐指气使对着城头嚷嚷,索要酒水;城头的刘宋悍将臧质非常配合,垂下来一个瓦罐,拓跋焘一闻,竟是骚膻难闻的尿液……
这些跟本文并无直接关联,但也从反面证明了崔浩的价值:失去了崔浩,你拓跋焘还真的什么都不是,也就这喝尿的命。
《魏书·崔浩列传》:“浩既诛死,帝颇悔之。”
《魏书·世祖纪》:“司徒崔浩既死之后,帝北伐,时宣城公李孝伯疾笃,传者以为卒也。帝闻而悼之,谓左右曰:'李宣城可惜。’又曰:'朕向失言。崔司徒可惜,李宣城可哀。’褒贬雅意,皆此类也。”
李孝伯死了,拓跋焘竟还想着崔浩,李孝伯只是让他觉得哀伤,崔浩却是让他无比的遗憾和痛惜了,可想而知内心有多悔恨。
452年,也就是崔浩冤死后一年多,又悔又恨的拓跋焘变得暴躁不堪,喜怒无常,最后为太监宗爱所缢杀,北魏的武力精华时代从此落下帷幕。
【后言】
中华历史上的神级人物,北魏第一谋士,崔浩,就这样退出了历史舞台。
某种意义上说,是崔浩成就了北魏,拓跋珪、拓跋嗣、拓跋焘统一黄河流域过程中,任何一步踏错,都可能成就不了大业,正是崔浩这方罗盘,引航了北魏这艘大船。然而遗憾的是,拓跋焘的粗暴和冲动,杀害了这尊大神,此后尽管还有拓跋浚、拓跋宏、元恪等杰出君主再世,但再也没有第二位崔浩重生,统一天下的大业,永远和北魏划上了句号。
历史往事早已灰飞烟灭,我们今天唯一还能找到跟崔浩有渊源的遗迹,就是道教的这座悬空寺,崔浩时期的崇虚寺。前文曾经埋下伏笔,那就是崔浩并不相信道家,为何后来又相信了道教呢?崔浩究竟看上了道教什么?崔浩死后,这座皇家法坛被迫迁入深山,从此消寂于茫茫史海,北魏道教败落的原因又是什么呢?下文请看“文明秘案:道教的悬空寺,为何败于佛教的云冈石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