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在, 儿远游
“人必是要有所思,有所念,背负着游子的行囊,背负着来时的初心,才能走得踏实、走得笃定。”
与母亲互发短信息。
“女,我和你爹都想你了,外公每晚都数手指你还有几天回来?”
“我也想赶快回家,这次可以待好几天了。”
“嗯……我表达下我的感受。”
读到母亲的第二条短消息,我才惊觉她的真正心思。原本是平常的一句惦念,经她无意解释,好像捅破了纸窗,漏出家里的一线烛光。烛光缠绵温暖,远隔千山万水,仍照着离家远游的孩子。
母亲想说的,无非是“思念”,甚至是无需回应的思念。无论孩子回应什么,都止不住一位母亲的思念。
我想不到母亲会如此坦然抒情。平日里我与母亲总如朋友,阔谈嬉笑,无所顾忌,偶尔也有争吵,争得面红耳赤,接着冷战,看谁先消气示好,才冰释前嫌。
母亲性格坚强,主张一切依靠自己争取,从大小比赛拿回优秀名次和可观奖励,偶然取得第二名,才半真半假地叹一句廉颇老矣。她从来教我独立自强,我虽不知自己做到几分,也早早懂得佩服那些认真努力的人,只看态度与姿态,已经叫人信服。
印象深刻的是,从我渐懂人事起,母亲的同事或朋友,乃至长辈都说,母亲工作辛苦繁忙,能力与品格令人称赞。这些话并不在母亲跟前说,大多在私下单独讲与我。似乎众人都知道母亲多年不易,辛劳奔波,怕孩童少不更事,为母亲平添烦忧。
这些话我从不向母亲提起,只是每次都端正地听,看似严肃认真,实际上五味杂陈。旁人尚且如此关怀,而我做过太多错事,给过太多失望辛酸。母女之间的给予和回报永远不能达成等量,我或许只能以新的母亲的身份,把未偿尽的爱给予新的子女。
那我的母亲呢?她正在等我回家。她数着第五天、第四天、第三天、第二天……每一天,谁也阻止不了的思念。
思念又怎会只在千里之外的月光下生长。
高三那年我有重要证件遗忘在家,课间十万火急联络父亲,要他今天抽空替我送来。
中午休息时间,我滞留教室,沉迷于小说,惬意万分。回到宿舍已是很晚,舍友一见我,劈头盖脸便说:“你怎么才回来,你爸爸给你送东西来,等不到你又找不到你,刚刚走啦!”“我爸?他来了?”舍友把父亲送来的证件拿给我。
我的手机调至静音模式,我也一直不曾留意它的动静。
我连忙给父亲打电话。拨号声响在耳边,我还是不敢置信,镜子里的自己望着我,似乎也是惊慌的。
不久前,我尚且沉湎于自己营造的小幸福里,乐不思蜀,不过是这么一段放在整个人生里都微不足道的时间,我错过与父亲的会面。他专为我而来,忙碌了那么久,远来赴我一面之约,等了又等,不得已走了……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爸!”拨号声中断的那刻,我几乎要喊出来。
“回宿舍啦?吃饭了没?”父亲在那头从容地说。
“吃了……刚才我在教室里看书,没看手机。”
“我猜也是这样,没事,我现在在回去的路上了。”
“你在公车上?怎么没骑车来?”
“原来那辆车坏了,送去修。”
“车上人多吗?”
“不是很多。”
“那就好。”
我盯住窗外的绿化带,突然什么都不想说。哪怕有再多的问句作铺陈,有些话我仍然说不出口。
父亲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都是意料之外。错过是如此轻易的事,会不会在今后的某一时某一刻,我将毫无预感地错过更多?命运并不给可怜人反应的时间,只留下贯穿余生的追悔莫及。
终有一日要失去的东西,如何能够不留恋?终有一日要送别的子女,如何能够不思念?
父母在,不远游。如今我身在他乡,更大的世界图画徐徐展开,不觉忘记了身后留守的小小一隅还透露着烛光。本以为抛却思念便是成长的轨迹,然而人必是要有所思,有所念,背负着游子的行囊,背负着来时的初心,才能走得踏实、走得笃定。
愿明月能以万里之清晖,将吾之思念寄往吾家。
弘原作者|扶疏
广西·南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