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有凤来仪
浠水县农村小学的教学楼。
有凤来仪,先解释一下这个成语的意思吧。凤,一种美丽异常的神鸟;仪,配合。有奇异美丽的神鸟凤凰来相配。形容极为高贵、神奇和绝妙。有凤来仪,就是有凤凰来到这里栖息。
话说山旮旯飞来了金凤凰,这一下子就打破了生态平衡。人们自然会问:金凤凰能在穷山沟里待多久呢?她奇迹般地留下来了,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半个世纪……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教过我小学语文的文老师。她和我的父母年龄相当,今年70岁了。前些年,得知她退休后和大儿子一家长住在县城里,幸福地安度晚年。
最近,听说她住在浙江,和小儿子一起生活,帮着带第两个孙子辈,享受着天伦之乐。
而在我的记忆中,文老师的形象依然停留在30岁左右,依然总带着浅浅的笑,那永远美丽的年轻老师……
我小学一年级语文老师姓马,是对面塆的。她拄着一双拐杖,腿脚有些残疾,大队照顾她当了民办老师。如果哪次你抄写汉字错了一个字,哪怕少了一点、多了一撇都不放过。
下次上语文课前,她点名那些写错字的同学,到讲台前认领你的作业本。每一个错字,扯长你的眼皮,好好睁大眼睛看看,下次你还敢不认真,还敢不敢错?
当年和平初级中学已经改为小学了。
这就是启蒙教育,现在看来有点近乎羞辱性的体罚方式,让我们每次抄写汉字都得小心翼翼。话说回来,这样也好,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胆子小了,毛手毛脚的毛病也改了不少。
但是,毕竟是孩子,哪能不犯错吗?严厉的马老师人并不坏,但是这种扯眼皮的教学手段,让我们多年后还留有一些恐惧的阴影。正如儿时生病了,要上卫生所打屁股针一样地惴惴不安……
于是,我们就盼着一年级快快过去。因为马老师只教一年级的语文。当年的“小萝卜头”们也会打听,高年级哪个班的老师好呀,希望自己长大后也遇到好老师。
上了小学,我们发现有位文老师与众不同。说她“鹤立鸡群”,似乎含有贬损当地老师的意味,有点不妥。
事实上,一位上海长大的知识青年,加上高挑个头,长相和肤色都出众。尤其是,她一开口带有上海腔调的浠水话,马上就暴露了她外地人的身份。
文老师是上海知青,年轻时候支边到了新疆。据说在部队当了医护人员。其间,认识了她的病人,一位算是帅气的年轻军人。
后来,两个年轻人相爱了。军人说,他家在武汉市,湖北最大的城市。女医生说,她家在上海市,中国最大的城市。应该说,算是门当户对吧,这也是爱情的基础。
军人退伍要回原籍,带着年轻的恋人一起走。几天几夜的火车从新疆到了武汉,下了火车,军人说,他家在武汉郊区。于是,又转了长途汽车。下了汽车,再也没有车坐了,只有徒步前进。走着走着,女医生发现不对呀,怎么越走越荒凉呀?
——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个时候,双方起了争执。军人才哭丧着脸说:“我怕你不同意,才唬人(方言,骗人)说是武汉人。我老屋(家)在山旮旯呀,我配不上你……”
有关他们的爱情和婚姻,这是我们当地最流行的版本。应该说,可能是当事人的经历,也一定加上了旁人的编排,算是一个生动的故事。多少人听过,觉得挺有趣,转而又讲给别人听……
远眺故乡浠水的小山村。
这位上海知青,人美丽,心善良。出门当兵,骗回来了“泰子婆”(方言,说普通话的女人),曾经是当地爆炸性新闻。多少老家人当作稀奇一样看,打量着这位如从外星球来的城市女人,评头品足,自不必细说。
很多人料定,她不过是一个神秘的过客,很快就会回到本该属于她的大上海。后来,文老师的爸爸妈妈也赶来了,他们不敢进入农家的房子,生怕那泥巴砌成的房子会突然倒塌。晚上,偶然有房屋上老鼠爬过处掉下来的尘土,老人们竟然吓得惊慌失措,大喊:快跑,房子要倒啦……
听说文老师的父母住了好些天,天天苦口婆心,要带着自己的女儿回上海去。怎么能一辈子在这个小山沟里过下去呢?可是女儿死活不依,哪怕父母说出要断绝关系的威胁……
浠水县佛教胜地——神山寺院。(杨小婉供图)
不知道是爱情起了作用,还是她的善良在起作用。这个超越城乡户籍界限的家庭一旦组建,就坚如磐石,牢不可破。
多少年来,从来没有听说他们闹过离婚。人们普遍评价,文老师是好人,有知识,有文化,人也好看,脾气也好……
我的三年级语文就是文老师教的。她总是洋溢着笑脸,她的声音很甜,普通话标准,粉笔字也端庄。她是我二十多年学生生涯中,遇见的最好老师之一。
我小学一二年级成绩算是“一块糊黑”(方言,很差),真正的起步该是小学三年级,这无疑与文老师的人格魅力和正确引导有关。
那时,我是个调皮蛋,这多少与家庭的娇惯分不开,正如今天的“公子哥”之流。我的成绩好了,也学会了骄傲。
记得第一次做油印的考试试卷,姓名一栏空格填完,后面的分数栏的空格上,我不假思索就填上了100分,殊不知那是老师判分填写的位置……
元末徐寿辉起义军建都的浠水清泉寺遗址。
文老师的普通话很标准,我们获益很多。但是,方言和普通话差距很大,比如“解放军”,我们方言就念“改放军”。所以,全班齐读课文的时候,我会调皮的故意用方言大声念。
一次上语文课无聊,我搓了一个纸团,塞到前排一个徐姓同学的脖子中,被文老师发现了,她过来轻轻地打了我一下,算是警告我。但是,因为经常跑步摔跤,我儿时鼻子一碰就容易出血。
文老师这轻轻一碰,居然让我鼻血长流,我吓得哭了,还骂出了几句脏话,大闹课堂。估计文老师也吓坏了,为了正常教学秩序,我就被拉到熊校长的办公室去了……
最幸福的回忆,是三年级一次大考,我第一次拿了全班第一。文老师专门给第一名奖励了铁质的铅笔盒,盒上正面彩绘是一群林中嬉闹的猴子,打开盒子背面是九九乘法口诀表。此前,我只见过她儿子用的从上海带回来的铅笔盒,羡慕极了……
故乡浠水的景色。
大约是四五年级的时候,文老师的丈夫从大队书记调到巴河公社电瓷厂当领导,她也调到厂办子弟小学。
记得离开的那一天,一台拖拉机装好全部家当。在学校和大队组织欢送的鞭炮声中,文老师一家人不住地挥手,载着他们的拖拉机冒着黑烟“嘟嘟嘟”走远了。挤在送行的人群中,矮小的我迅速抹了一把眼睛,手背上有不舍的热泪……
后来,文老师常常回来办事和走亲戚,见面我总是老远大声喊她:“文老师!”等她走近了,会温柔地摸摸我的头,问一问学习成绩和父母。
等我上闻一多中学以后,听说那家厂子因经营不善而倒闭了,她当领导的丈夫在街边一角摆了个地摊,专门修理自行车。子弟小学办垮了撤销了,文老师则成功调到巴河镇中心小学教书,直到正常退休……
闻一多诗歌中的神山,常年云雾缭绕的宝塔。(杨小婉供图)
人生如梦,有时如坐过山车,忽高忽低,难以把握。社会的暴风雨来了,我们个人有时是那么渺小无助,无力抗拒。
当年的知青上山下乡也好,后来的国有企业下岗分流也好,到如今雾里看花的的股市和楼市也好,谁能稳坐钓鱼船?谁能笑到最后……
有凤来仪,是我们那个穷山沟沟的一抹亮色。有凤来仪,点缀了我们农家孩子儿时天真的梦想。最后,我以最美好的祝福,呈给我们热爱的文老师和她深爱的家人,幸福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