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汤】方子蝶∥我和我未曾谋面的爱人完结版
【五】
又过半年，我收到一封信，陈言的，来自甘肃某县某某小学。
他真的去了那里，而且已经呆了将近两年。信中书写日期和邮寄时间间隔三个多月，我诧异不已。
陈言说，他在那里很踏实，漂了几十年，终于安定了。只是，山风吹过野花的香味，蝴蝶翩翩起舞的时候，他依然觉得自己很孤独。
算起来，陈言大我几岁，该是年过半百了。身边这个年纪的人，差不多是含饴弄孙的生活，陈言却在寂寞深山里，为一群孩子操劳。我的心，又一阵酸痛。
想起我的那句承诺：等我有钱了，我去看你。
有钱吗？我有钱吗？没有新马泰，没有港澳游，不过是家里没病人手里没存款。可是我真想看看陈言了，三十年时间，我们都老了，生命无常，有些事不做就没机会了？比如半年前那次车祸吧，就差点要了我的老命，那样的话，我就要对陈言食言了。
于是赶紧回信，告诉陈言，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好的，我会去看你，真的。
陈言一直没有回信，我的心再次失落感爆棚。这终究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我的冲动需要有人热切回应，否则我怎好意思千里迢迢奔赴一场没有温度的相见？
见与不见，在我心里一直纠结着，说心里话，我是想见陈言的，就像很多读者想见我一样；而我其实又怕见陈言，在我想象中，陈言一直是《农村青年》里那个爱好文学的青年，他是我少女时期的期待，中年岁月的温暖，我怕见了面，他的苍老他的现实会让我心中的梦破碎；而我更怕自己发福臃肿的身体让他忘记这是曾经有着荷一样心思的少女啊!
我终于决定去见陈言，一遍遍念着这首诗：
去见你想见的人吧！
趁记忆还能够将过往呈现。
趁现在时光还没有吞噬你们的留念。
去见你想见的人吧！
趁现在自己的双手还能拥抱彼此。
趁我们还有呼吸。
【六】
我联系了甘肃的网友帆哥，对方很爽快地答应愿意做我的导游司机兼护驾。于是到了约定的日子，放心启程。
我是在凌晨六点到达甘肃的，吃了早餐，帆哥的比亚迪一路飞驰，到达某县。停车吃饭，饭后继续驰骋。道路越来越颠簸，越来越狭窄。然后，在某个小镇，帆哥决定停车，雇佣一辆驴车。
我和帆哥坐在驴车上，开始他很惬意地吹着口哨，坐久了我便能察觉他的不舒服。
“对不起啊帆哥，害得你跟我一起奔波受累。”我抱住行李，满怀歉意对帆哥说。
帆哥潇洒地一甩头：“这算啥？帆哥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小时候还赶过驴车呢。要不，让我和车夫换换，找找当年的感觉？”
我哈哈大笑：“得了吧，你就省省吧。把你累坏了，只怕回家不好向嫂子交代。嫂子最近身子可好点？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帆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习惯了，我只希望未来的日子里，她能有三天不吃药不打针我就心满意足了。不说这个，我就奇怪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让方子蝶你千里迢迢跑这旮旯来？”
我淡淡一笑：“也许我来，只是寻找少女时期的梦，与现实中的他并无关联。以后你会懂的，我的文字会泄露我的秘密。”
坐了半天驴车，来到一座大山脚下。车夫将我们带到一户居民家，要我们在此借宿，明早上山。那户人家很热情，男主人听说我们来找陈校长的，自告奋勇要做我们向导，带我们去某某小学。
主人叫吴三，晚上他和我们聊起了陈言和他的某某小学：陈校长是好人呐，他自费十几万建了学校，这几年一直在这里教孩子，家都没有回。
我的心一阵悸动，陈言，陈言，我以为你只是和大多数人一样说说而已，没想到你一言九鼎，真的做到了。这一点，你又让我仰望了。
我把目光转向帆哥，看得出他也很震撼。
【七】
第二天，一行三人一起，进军某某山。主人怕我们不适应山路，特意选了两根木棍，我和帆哥一人一根拄着。
开始时我不以为然，不就爬山吗我也是农村人，这点力气还是有的。可半小时之后，就不得不佩服吴三英明了。看看帆哥还好，看来巾帼不让须眉这件事做起来实在有难度。咬咬牙，坚持着。陈言，陈言，你真行啊，认识你三十多年，你一直让我跟不上你。最初是文学，后来是经济，如今，这一条山路，你就把我甩十万八千里了啊。
帆哥看出我吃力，搭把手拉着我，天将午，我们终于到达某某小学。
学校比我想象的好，不是低矮破旧的茅草房，当然，是陈言出资新建不久的嘛，三排小瓦房一座小围墙。吴三和帆哥一起进学校，我心情忐忑，站在门口等候，想象着陈言见到我第一眼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诧异？惊喜？
大约十分钟后，帆哥和吴三和另外一个中年妇女一起走来。怎么？陈言不在这里？他是不是回城了？
帆哥走近我：“小蝶，陈言不住这里，这位老师带我们一起去看他。”他的手搭过我肩头，几乎是搂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轻轻挣脱。吴三和那女老师不说话，于是我们一起向学校后的山坡走去。
穿过一片阴森的针叶林，一座向阳的山坡一派宽阔的平地展现眼前不远处，一座隆起的土包。我的心突然揪紧了，不由自主抓住帆哥的手。难道？难道……
那位女老师走近我，扳住我肩头说：“方子蝶女士，非常遗憾，我们没保护好陈校长。他走了，可他没有离开，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去年夏天，一场暴雨山洪爆发，陈校长临危不惧疏散学生，最后一个离开学校，山上一块石头冲下来砸到了腿。几天后，我们才在山下乱树丛里找到他……”
“其实他身子不好，很严重的胃下垂。他一直没告诉家里，到了这里也不和家人联系，他说家人知道他在这里就会把他带回去，他不想离开……”
陈言，陈言，原来我是你唯一联系的人!我无力得近乎虚脱，终于明白为什么帆哥从学校出来会搂着我前行了。此刻，我需要借助他的力量才可以一步一步走近陈言。
陈言，十六岁那年我想走近你，荷般的心思未开就谢……
四十岁那年，我想走近你，你的巨额资产让我却步……
如今，我终于鼓起勇气千里迢迢翻山越岭，我想走近你，你我却隔着整个尘世，我再也无法靠近你……
陈言，陈言，你是老天派来让我爱的还是让我追的？这一生，我都没能赶上你。
帆哥扶着我，在坟前蹲下，我伸出手，抚摸着潮湿的泥土，犹如爱抚我的陈言，那个让十六岁的我情窦初开的文学青年，那个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中灵魂被挤兑的男人，那个拖着病体在大山深处建学校的慈善校长，他是泥土的孩子有着泥土一样颜色的肌肤。
我起身，脱掉薄羽绒，解开毛衣扣，蓝色秋衣包裹着我丰满壮实的胸。伏下，张开双臂拥抱那座土丘，将自己的身子紧贴着泥土。
陈言，陈言，这是我们最亲密的时光了。我抱着你，贴着你，我的身子很温暖，很柔软，可否慰你半生苍凉一世孤独？
记得你说过，蝴蝶翅膀的扇动，恰巧符合你心跳的频率。我是那只蝴蝶么？是么？我情愿是，必须是，一定是。
你这死鬼，终于如愿以偿了，长眠在这开满野花的山坡，眺望你的学校你心爱的孩子们，闻淡淡花香听朗朗书声。
若干年后，我的魂灵可以冲破水泥墓地，再飞越千里向你靠近么？
我带走了甘肃深山一簇青草，带着泥土，我坚信，是陈言的魂魄滋养了它。只是我犹豫着，是把它养在我的窗台还是送给陈言家人？
文字 编辑 方子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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