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村‖时光里的老屋/唐剑雨

责任编辑亚静

时光里的老屋

文/唐剑雨

只有成为了浪迹天涯的游子,才会对故园有如此浓重的眷恋。只有拥有了漂泊异乡的经历,才会对老屋有如此彻骨的相思。

无需在记忆里谋篇布局,无需在回望中仔细寻找,老屋便从岁月的深处向我走来。它像一幅斑驳发黄的中国年画:寒冷的冬日,母亲在房前喂鸡,父亲在屋后劈柴,一只看家的黄犬来回摇晃着尾巴,似乎在向主人诉说着衣食无忧的事情。淘气的娃娃点燃迎春的爆竹,赶紧捂着耳朵跑远。爆竹在空中炸响的烟雾和老屋袅袅升起的炊烟纠缠不清。远处是白雪皑皑的田野,近处是老屋旁的柳树上的红灯笼在随风起舞。父母用无怨的艰辛打扮了老屋的模样,在日升日落中绵延着一首亘古不变的歌谣。老屋则用它宽阔的胸怀迎接在外打拼归来的孩子。

曾经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和看到梦中的春暖花开,我不得不选择离开老屋,去远方寻找未来。从上高中开始,我便和老屋过上了聚少离多的日子。

离家在外真难哪!偶尔回乡,看到同龄人扎堆在一起说说笑笑,一种难言的失落感便会聚集在心头,挥之不去。多年以来,我一直飘泊在外,为寻找一条生活之路而忙碌奔波着。每天看惯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人们,每天为了生活的质量和生命的尊严而穷尽吃奶之力。每当疲惫不堪时,每当百无聊赖时,每当愁肠百结时,我都想摆脱这莫名的困惑,抖落异地的仆仆风尘,回到故乡,回到童年,回到老屋,回到温暖的热炕头,寻求一份欢欣,一份藯藉。

不得不承认,我是一只恋巢的鸟 。每次回到老屋,母亲都和我亲热不够,把我拉到炕头上坐着,左看看,右看看,有问不完的话,唠不完的嗑。因为体型有些胖,我已经盘不上腿。为不扫母亲的兴致,我还是一条腿盘着,一条腿着地。晚上临睡前,母亲都会为我铺上好几层垫被,担心我睡硬炕不习惯。其实母亲担心的非常正确,我换个环境肯定有几天是休息不好的。看着父母憨憨的进入梦乡,我纷乱的思绪不由自主的任意流淌……

老屋温馨而古老,装满了我沉甸甸的记忆。

这三间老屋是采用内垒土墙,外彻红砖建造的。之所以这样设计,一来为了节省开支,二来为了冬天防冻。那个年月红砖和水泥都很紧张,是母亲找到了姨姥家在城里工作的舅舅,人托人才搞到了水泥,红砖也是在离家几十里路的砖厂拉回来的。房子外观原来设计是工字结构,眼瞅着一沓沓厚厚的“大团结”就要用完,水泥和红砖都已告急,只好急中生智,临时改建成四平式,这样就会弥补水泥和红砖不够的问题。为了建造这个房子,父母省吃俭用,含辛茹苦。老屋建成后,从此便用它的厚重低沉支撑起一家人的生活,也记录着一家人奋斗的历程。

在老屋的西间,曾搭起过一盘石磨。每日清晨,老屋是被父亲的忙碌唤醒的。父亲把牵进磨房的毛驴戴好眼罩,毛驴开始一圈又一圈的拉磨,将昨夜泡好的黄豆用石磨研成豆浆。待豆浆磨好后,母亲也加入了忙碌的队伍,与父亲合奏出一首吱吱呀呀的晨之恋曲,一弯摇曳的灯光,朦胧着父母微驼的背影。父亲把豆浆过滤烧开后,用卤水点成豆腐。父亲做豆腐的那些日子,我们兄妹三人偶尔能喝上加点糖的豆浆,那是比任何饮料都高级的营养品。此时的母亲,会从自家的菜园中摘回还滴着露珠的豆角,混和成腌制好的腊肉炖上,在大铁锅的周围贴上黄澄澄的玉米面饼子,让我们贪婪的吸吮着生活的清香,享受着幸福的梦呓。老屋的日子在石磨不知疲倦的转动中,转来了月亮,转走了太阳。

几年后,家中的石磨换成了电磨,毛驴车也变成了电动三轮车。父亲也跟着时代的发展“与时俱进”了一把。

小时候,躺在老屋的热炕上,听母亲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幻想着用喜鹊搭桥的天河是什么样子;听她轻轻哼起幽幽怨怨的《摇篮曲》,歌声的背后则是母亲年轻的祈盼;那时候母亲还拥有美丽的容颜和乌黑的长发,我常常以为母亲永远不会老。长大一些,热炕头则成为母亲创业的阵地,在这里演绎了不少母亲精心持家的故事。

春季在炕上培植地瓜苗,夏季在炕上孵小鸡、小鸭、小鹅,这些都能换回花花绿绿的票子。秋季全家人在炕上“搓玉米”,“扒花生”,冬季在炕上发面,蒸豆包,撒年糕,做馒头。在炕头用最原始的技术生豆芽,把嫩嫩的豆芽加上黄瓜丝、粉皮和干煸的肉丝拌成爽口的凉菜,还有用豆芽炒韭菜等美食都鲜亮可口,满足着一家人的味蕾。母亲的精明和细致,把全家人的日子过得体面又闪亮。

四十余年的光阴悄悄在指缝间溜走,当我们拥有了母亲的清秀和父亲的健壮时,他们开始逐渐变老了,父母苍白的发鬓和不再挺拔的腰身诠释了时光无情的更迭。我们兄妹三人相继成家后,老屋也开始由原来的喧闹变得沉寂起来。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兄妹几人都携家带口相聚在老屋。有讨论不完的话题,有憧憬不完的未来,那时候老屋便不再孤独,里里外外都充满了欢乐。母亲把老屋打扮得漂漂亮亮,月季、铁线莲、绣球等鲜花开满了宽宽的窗台。父亲把老屋烧得暖意融融,看着儿女们脸上笑开了花。

当置身于他乡的灯红酒绿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老屋,惦记着热炕头,惦记着我那勤劳的父母双亲。如果把故乡比作一篇形散而神不散的散文,老屋就是这篇散文的一个汉字或者一个标点,伫立在错落有致的街头巷口,牵引着我们回家的方向。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有父母深情的目光,在我的背后默默注视,默默祝福。

一扇古朴的门,几扇昏黄的窗棂编织出尘世间美丽的风景。老屋重复着古老的故事,默守着季节的空白。无数个午夜梦回,陈旧的老屋紧扣着我久违的心扉,因为那是游子的乡愁。“北归燕儿等一等,捎去祝福伴叮咛”,我无数次用手中的笔去抒发心中难耐的孤独,无数次在流离的意境中书写老屋无言的过往,无数次用诗歌去燃烧老屋热烈的情怀。我生怕我羸弱的语言对不起老屋如歌的岁月,生怕游子的迟归打扰了老屋沉睡的酣梦。

在父母几次拒绝邀请他们到城里生活的愿望后,我也理解了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情愫。土地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老屋更是他们坚守家园坚守风雨的见证。

我曾经试图把老屋重新修缮改造,打造成具有江南风情的四合院。父母还是不答应,理由是我们都在培养孩子读书,要把钱花在刀刃上,坚决不能浪费。还有一点就是国家撤乡变镇后,城镇化的进程日益加快,老屋会不会整体拆迁也未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老屋已经在时间的荒原上扎进历史的根须,力争上游的人民从未停止过追求的脚步。在那一刻,让我忽然感觉到老屋其实并不老,它和我魂牵梦绕的故园一样,正年轻旺盛,正活力四射。

老屋和热炕都在记忆中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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