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裕元往事》第十六章
【16】
半月后，我去高埗见李英，仍然是在AB栋宿舍楼下把她喊出来的。那一次，只有我一人，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勇气。
李英下来后，就要我陪她去往来书店看书，她说在那儿看见一本英语词典的，不知还在不在，去找找。我原本想带她去东江边走走的，没想到她要去书店。不知怎么的，我那时也不怎么爱看书，主要是里面人多，我倒是愿意一个人静静地看，那才有意思。
我们到了书店后，里面一如继往的人多，有点拥挤。李英一进去就到处找英语词典，可找了好久都没找到，问了老板，老板态度不太友好，根本懒得去翻。我假装替李英找，东翻翻西翻翻，其实没心思，只顾着跟在她后边。可能，男人都有那么点动机不纯，我就特喜欢看李英的背影，欣赏她认真的样子，感觉特别有味道。
最后没找到，李英有点失望，我就劝她，要不去永正购书中心买一本得了。李英一听摇摇头，太贵，不敢乱花钱。她真是很节俭的女孩子。好像记忆里，她真的只有两三套衣服，要不就是牛仔裤配衬衫，要不就是一条裙子配短袖，要不干脆穿裕元的工作服。很朴素的穿着，但特别纯美。
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李英才肯出来，走到了裕元医疗中心门前的时候，她还朝书店望了两眼。我们沿着振兴南路一直往鑫鹏购物广场的方向走着，经过东五橫路路口时，我问她要不要去亚细亚看个电影，她说不了。我又为自己的冒失后悔，男生约女生看电影，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我想，那时李英可能知道我喜欢她，但我却又搞不清楚，究竟是喜欢她，还是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很奇怪。要不，怎么说文人多浪漫，也够多情呢，呵呵。
最后，我们一直走到了宝元G栋，正考虑要不要继续往前走去东江边，忽然肚子饿了，于是，我俩就在一路边摊上点了两份汤米粉。那时，汤米粉一元五角一碗，我正得意，两碗不过三元钱，我还是给得起的。然而，李英一坐下就说，她出钱，不准我出。
我问她干嘛她给钱，她说，她已经向班长递了离职单了，算是临走前，请我吃个米粉。我一听，心就冷了，本来挺开心的心情，一下就低沉了下去。
我这人有个毛病，不开心时，就不想过多说话，然后思绪显得特别沉。李英肯定看出我的不开心，她告诉我，没什么呀，以后可以书信来往。
当时，真是什么联系方式都没有，连个QQ号还是最简的版本，手机是直板的黑白屏，而且没几个月工资根本买不起。200卡呢，有个屁用，都没电话可以打，除了家里，都不知道打给谁。那时，有宿舍的同事无聊，就用200卡打114，打10086，打122这些号码玩，如今想来，真是幼稚到极点。
米粉端上来，老板倒是很和气，还调侃说：“怎么就带女朋友吃个汤粉，不要个鸡蛋吗？”
这生意做的，话到这份上，还能怎么样，我点头对老板说：“煎两个鸡蛋。”
“好呢，马上就好。”老板乐喝着走进去，又出来，才不过两三分钟，煎好的鸡蛋就端来了。
李英说：“我不吃鸡蛋。”
我有点尴尬：“吃呗，点都点了。”
李英说：“还是都给你吧。”她说着，将鸡蛋都放在了我碗里，那一瞬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
好久，我俩都没动筷子，都看着对方。末了，见她小口吃着米粉，我也就吃了起来。
我边吃边问：“真的离职了，干部批了吗？”
李英点点头说：“批了，下星期二。”
我没说什么了。反正，心里就像被外面扬起的风，吹得冰凉彻骨。那时，路边摊上人多，地上的纸片，塑料袋子，水果皮什么的到处都是，我就看着它们被风吹得滚来滚去，不知所措。
李英也没说话，我俩似乎不需言语，只在彼此的意念中，一切便心领神会。
从路边摊出来，李英付了钱，又到路边卖苹果的摊上，削了两只苹果。我们一人拿着一只苹果，边吃边走，一直沿着东江边，又回到了老三厂宿舍。
那时的东江边，基本都被情侣给占满了，我们想找个地方坐都没有。李英看见东江河面上的轮船，像个孩子似的开心，她说好想坐船啊。我那时并不理解这里面的深意，后来经王娟点拨我才知道，李英的意思应该是说的泰坦尼克号，说的是爱情。我啊，就是这么笨，当时还笑她。
我说：“李英，这轮船都看了八百回了，用得着这么开心兴奋么？”
李英撅嘴说：“要你管！”
我笑了，觉得她样子真的很可爱，然后，李英见我笑就往前走，我也跟着走了。送她到了宿舍楼下，一直看着她走上楼，不见身影了，我才回上江城。
路过兴隆街的时候，我看见摊位上的盒带，忍不住翻了翻，最后挑了一盒周华健的磁带，回去了。到了上江城，一口气爬上八楼，进宿舍，倒在床上，还想着李英。这是爱情吗？大概是，亦或又不是吧。
将磁带放进姐姐送我的录音机，里面传来周华健的《孤枕难眠》，沉浸在歌词和旋律里，心情持续感伤。
“告诉我，你等待的是我，告诉我，你不要再错过，你闪烁的眼眸仿佛有些话，始终无法说出口，你快对我说，别害怕没有把握......想着你的黑夜，我想着你的容颜，反反复复孤枕难眠，告诉我，你一样不成眠，告诉我，你也盼我出现......”
从那时起，我便没有再见李英，一直到她重新进了裕元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
李英走的时候，杨斌和王娟都在AB栋这边上班，而我在上江城六厂，也没法儿请假，谁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是怎么离开高埗的。
不久后收到李英的一封信，她说有打电话到我的部门，可是接电话的说没我这个人，她便挂掉了。事后，我真的对办公室那几个人有点不满，我又离得不远，接个电话能耽误几分钟。我曾想问问助理的，那个叫容的女孩子，是不是有电话找过我，可最后还是算了。
说不清是自己慌，还是有点怕助理，好像一直都有距离感。以致于后来我自己成了某个主管的助理时，一直提醒自己，要对单位的同事好一点，起码态度要好一点，有什么事能帮他们解决的，尽量去解决。当若干年后，我们厂外迁越南后，我们单位的同事都记得我，挺感动的，比如城哥，单位的周课，王哥，何兄，苏哥，还有早去云南做生意的波兄，等等，至今也在联系着。
杨斌和他线上的班长干过一次架，他这人有点好斗，也不怕事，是那种敢打敢拼的主。我和他在老三厂大门前的快餐店里吃快餐时，他给我说的，他下班后把班长打了一顿，因为上班时被他指着鼻子骂娘，他忍不下这口气。用他的话说，你怎么骂我都行，可就是不能骂我娘，这是原则。
我那会儿听了，还替他担心，员工打了干部，不得开除吗？可杨斌一点都不担心，他说敢打他就不怕开除，再说了，真要开除了，那班长也得跟着走。如果只有他被开了，他肯定还要去找他算帐，他可是不怕惹事的。
我给他倒了一杯酒，笑着说：“你这是威胁干部。”
杨斌把酒喝干了底，对我说：“这年头，谁狠谁说了算。”
我手一摊，说：“流氓作风。”
杨斌笑了：“你怎么这么评价我，还是哥们儿吗？你也不看看我打的是什么人，我几时打过好人了？”
我跟着笑：“行行，你行侠仗义行了吧。”
杨斌倒了酒，闷了一口，说：“这还差不多。”
我们吃完饭，他要去找王娟，我呢，不愿当电灯泡，就要回去。他说，他多没意思啊，干脆他也懒得找王娟了，就陪我去东江边。要说，那时的哥们儿感情还真是和现在不一样，至少在热恋时宁肯丢下女朋友，也要陪哥们儿的，恐怕不多。
重新走上东江边，像是睹物思人似的，我想起了李英。杨斌可没察觉我的心思，他老盯着别的情侣看，看哪些女孩子漂亮，见到迎面走过来的，特别纯的，恨不得吹口哨。那情形，就像当初看见王桠楠走来时一样。
有时想想，我和他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人，怎么成了好朋友。大概是真心相交吧，人与人之间，真的付出了真心，对方是一定能感觉到的。
那时的裕元，如火如茶，机器轰隆隆地响着。流水线上的故事一直更替并发生着，从未中断，如同生产出来的鞋子，流成了打工人们的青春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