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新 | 和 解
总第14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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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解意味着宽容并接纳,与追求个体一身的自由相比,是更递进以至终极完美的人生境界。宽容意味着向包括自身在内完全开放的更深更广的自由,接纳则是人性觉醒之后的天然和必然的回归。
我们终其一生,经常需要对生命里、社会中一些不可言说的秘密和真相保持永久的沉黙,但似乎更有必要对必须面对和表态的一切人和事达成不同程度的和解。
我们终其一生,要不断克服恐惧、厌恶、狂热、仇恨、偏执,等等一切偏激的情绪,与父母子女和解,与生活和苦难和解,与文字和艺术和解,与生命和死亡和解,最终,与内心的自己和解,与生生不息的自然和解。
正如,每一个儿子身上固有一种仇父恋母的“俄狄浦斯情结”,每一个女儿身上同样拥有恋父轻母的心理倾向,我们未必需要一一了解其形成的宿因,但我们一定需要与父母子女终极和解,否则必将终生难安。
代有隔阂,宿命一般。父母作为我们斗争了整个童年甚至青春期的“敌人”,在岁月的风蚀下,他们的强大与固执将被风干缴械。如果我们仍耿耿于怀于成长的漫漫途中,曾经或一直遭受过父母的惩戒(虽然往往是借着爱的名义),那么现在,他们已被岁月侵蚀磨损殆尽。我们都不过是岁月对手的输家,那就干脆今生相惜、余生无憾,早点一笑泯恩仇吧。
人生而艰难,没有谁不曾经历生活的苦难。机遇会不同,贫富有差别,但个人的路还是得自已一步一步走。路在平原,也会在山巅;路在湖泊,也会在深海。谁不是在痛并快乐着?不经苦难,一味的快乐也就变成了最大的苦难;唯有与苦难和解,方能体味简单、平凡而极致的幸福。
人生而向死,没有人可以逃脱最后的消亡。一生的争斗、索取,到最后都不过是虚空一场。与其一生忙忙碌碌,不如即与生死握手言欢,把每一天都当作生命的末日来安排。早日与生死和解,我们将行走得更坦然无畏,不至于在离别人间时脚步仓惶。
在或长或短的生命旅途中,我们迷恋人、迷恋物、迷恋文字,或者其他什么,但是同样没有一件等同于我们自身。他们都是我们一时的需要、非必需的附属或手段之一。我们不过要籍此外在的手段或途径抵达事物的本质、穷究生命的本原,享受生命馈赠的快乐。如果,我们不幸而被他们绑架,为其所役,又怎么可能不丧失自由飞翔的乐趣。
卢梭有句名言:“人是生来自由的,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所谓枷锁,无非就是那些迷恋——迷恋生,迷恋死,迷恋财,迷恋色,迷恋名,迷恋执着。枷锁既在身外,也在心内。所以,人之一生最重要最根本的是与自己的内心和解,与无常宇宙的生生不息和解。唯如此方得终极的宁静和坦荡。任何居高临下,颐指气使,横眉冷对,执着不休,都非人生最适合的姿态。
但是,和解并不等于无所作为、没有原则地妥协,有时还必须付出战斗、鲜血和生命的代价,然而,和解仍是永远和终极的目标。
比如,为争取全民自由平等,美国南北战争不可避免,是役三百万人参战,阵亡五分之一以上。战争之转折点葛底斯堡一战,一小时内双方阵亡一万四千人,为“世界战争史上最血腥的一小时”。尽管如此惨烈对抗,北军统帅米德将军面对前有河阻、伤兵车辆延四十余公里、陷入绝境的疲惫南军仍然下令停止追击,静等其从容离去。
总统林肯对违抗军令的米德,虽已拟好批评稿,旋又特注“此信从未签发”,不予追究。米德不乘人之危,而林肯的伟大之处,不在对奴隶一时的解放,而在于他深深懂得:革命不是主要目的,和解才是终极方向。两年后,南军投降。自南方另立总统杰弗逊.戴维斯以下,无一人被追责。林肯选择原谅一切人,哪怕是曾经生死相对的对手。
和解的需求无处不在。不仅仅民族战争需和解,改朝换代后需和解,现实生活之中,最常见的家庭破碎重组需和解,同事路人矛盾需和解,政策与民意尖锐对立时需和解,国家利益与人民利益显失均衡时需要和解(比如计划生育,城市拆迁,新农村建设,下岗再就业,分配不公,养老保险,医患对立等等。)
但是,现在却有越来越多的和解已经很难看到希望。“天生万物,然后才有人。”我一直无法理解:人类怎么可以肆无忌惮侵占万物生存的共同空间,同类之间也无时无刻不互相倾轧呢?
我们正加速灭绝物种的多样性,我们无数次肆无忌惮打开地球母亲的胸膛,我们无休无止向宁静的江河、太空吐送污浊的毒液和毒气……在我有生之年,恐怕已无法看到被污染被破坏的江河、大地和空气与人类达成和解的那天的到来。
无论是个体,还是人类整体,无限“进取”与终极“和解”,就如天平的两端,不可失衡。文明进步绝不是对地球资源的无尽掠夺和浪费,不断升级的核能开发已让地球彻底丧失安全生存的依靠,而泛滥的城镇化又正在远离直至彻底斩断人类生存的精神家园,人与人之间越来越分明的利益争夺常令我怀疑人类已经沦为刚刚脱离爬行姿态的行尸走肉。
如果,不能与人类内心的自我最终和解,不能与自然宇宙原生的万物终极和解,也许,人类的一切都将失去存在的必要,我们自己也将加速走向自我毁灭的边缘——没有欢歌,除了无边的黑暗;没有快乐,除了抹不去的悲哀。
2016年5月26
张立新 笔名:安徽老猫,安徽桐城人,自由职业者;工科毕业,自修中文,崇尚自由写作与无痕写作理念,故作文随心所欲,无格可循。
部分作品已结集为《老猫文集》,2016年由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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