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特稿】一件珍贵的传家宝

一件珍贵的传家宝

口述:王月玲    整理:张卫锋

 写在前面:一个不寻常的春节刚刚过去,不知不觉,清明节悄然而至。时光荏苒,岁月峥嵘,世事难料,故人西辞,物是人非。疫情下的清明节,睹物思情倍思亲。仅以此文怀念我们痛失的严父慈母,追忆那有父母陪伴简单而快乐的童年时光。

提起传家宝,大多数人可能会想到价值连城的宋瓷、明陶、元青花;它们或是吉光片羽,或素雅高贵,或富丽堂皇。然而,在我心目中,母亲留下来作泡豆芽用的一件普通瓦罐,才是值得永久珍藏的传家宝。

瓦罐是用胶泥土制坯烧成形状各异、大小不同的容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它是陕西关中农村家家户户离不开的日常用品,按制作工艺分为带釉和不带釉两种。那时候,瓦罐也是我家常见的生活用品,满屋子各个角落随处可见。除了那个豆芽瓦罐,还有面wang wang、浆水盆盆、江洲瓮、条子瓮、面盆,油罐、盐盆、腌菜坛子、鸡蛋罐子等等。就是这些破坛烂罐,却是那个年代寻常百姓的半个家当。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曾记得巷子里经常会来从北山里下来卖瓦罐的人。说起这些人装运瓦罐的技术还真令人佩服。本属于易碎品的瓦罐,经长途运输,却毫无破损。他们将瓦罐或瓮按大小套在一起,垒在架子车上,用绳子打结捆绑,架子车尾部钉上一个橡胶外胎,当刹车用,套上毛驴,带着干粮和水壶,翻山越岭、日夜兼程,走村串巷卖瓦罐。

瓦罐商贩们来到老家的巷子,就会卸下一些摆在地上供人挑选。每当这个时候,巷子里会变得格外热闹。男人们抽出别在后领口的烟锅,一边抽烟一边挑选打算用来存放粮食或水的各种瓮;女人们则凑成一团,拿起大小瓦罐铛铛铛地敲个不停,质量好的声音清脆,有裂纹或有砂眼则声音沙哑、沉闷;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围着看热闹,嬉笑打骂,乐此不疲的场面可是壮观。那幅场景,即便时隔多年,我仍会时时想起。

瓦罐制作可是一门工艺。那时候,我们这里的人习惯将澄城、合阳一带称作“北山里”,那里地貌复杂、沟壑纵横。有这烧瓦罐手艺的人就因地制宜,开窑场烧瓦罐,凭借这种原始工艺下苦力挣钱养家糊口。

参加工作之后,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些瓦罐早已被塑料、搪瓷、铝合金、不锈钢制品逐渐代替。而老家大大小小的瓦罐却保存完好,依然放在原来的位置。如今,这些看似原始落后的物件早已成为古董。然而,它们却陪伴着我们姐妹三人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留下童年难以忘怀的快乐时光。

关于老家的瓦罐,我印象最深刻的有两件事情。年少的我最爱吃母亲做的炒鸡蛋。每天中午放学回家,刚踏进门就一边卸下母亲用布块拼凑起来的书包,一边问饭做好了没,母亲总是笑盈盈地说马上就好。然后,母亲就会让我去听家里芦花鸡是否叫唤。听着“歌嘎、歌嘎”的鸡叫声,我总是一个箭步冲过去看鸡有没有下蛋,而每次芦花鸡都没有让我失望。我习惯把热乎乎的鸡蛋敷在眼睛上的感觉,因为母亲说这样眼睛会更明亮、更清澈。鸡蛋凉下来之后,我便轻车熟路地搬起小板凳,踩在上面踮起脚尖,把鸡蛋放在橱柜上的瓦罐里,等攒够一定数量,好拿到合作社卖钱。那个年代,一般人家平常是舍不得吃鸡蛋的,只有当家里来客人时,炒鸡蛋便是一道必不可少的硬菜。一盘炒鸡蛋,就是那个时代招待客人的最高规格。每当这个时候,知道母亲要炒鸡蛋,我急忙搬起小板凳,踮起脚将手伸到瓦罐里取出几个鸡蛋,然后拿着小碗,坐在灶台前眼巴巴地等母亲的炒鸡蛋出锅,而母亲总是会在装盘之前小心翼翼地拨出一点儿给我解馋,那种油咸油咸的味道至今难忘。如今,鸡蛋早已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种食物,平常餐桌上一大盘炒鸡蛋,却再也找不到当年解馋的美妙滋味。

还有一件事是当时的我最喜欢过年。因为过年不仅有新衣服和压岁钱,更重要的是可以吃上母亲做的白馍夹豆芽菜。每年的腊月二十五六,已是年味越来越浓的时候,这时家里也会变得十分热闹,左临右舍的乡亲们来家里帮忙,蒸白馍、捏茶锅、捏鹣鹣。母亲把炕烧的很热,偌大的瓦盆装满了和好的面,盖上厚被子,放在热炕上发酵。当然,母亲泡的瓦罐豆芽也在炕上。母亲习惯泡豆芽,主要还是源自于父亲为家里创造下较为充足的生活条件。那时候尽管物资匮乏,在粮站工作的父亲,买些米面粮油豆子之类还不成问题,家里还算是饭能吃饱,米面粮油不缺,这也算是我们家的一大福利吧。即便如此,泡豆芽仍是一道只有春节才可以吃到的美味。所以,每到过年时,母亲的热炕上总少不了泡豆芽的瓦罐。

瓦罐里的绿豆在热炕上两三天就能长出嫩牙牙,像小蝌蚪一样特别可爱。不过要达到可以吃的最佳状态,还需再等两天。但当我看到母亲蒸出热气腾腾的白面馍馍时,口水就会不由自主地留出来,于是缠着她要吃豆芽菜。母亲扭不过我,只好拿点还不成型的豆芽拌成一道小菜。每到这时候,我就双手抓着豆芽菜夹馍,猛咬一口,那滋味,真的是齿颊留香,余香不散。那个时候,我觉得豆芽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

后来,年事已高的父母随着我们姊妹三个住进城里。母亲和父亲一起居住在姐姐单位的房子,与我们相距也就几百米远,平常照顾起来也很方便。有一次,我驱车陪老人回了趟老家。将要返回时,母亲说要把她觉得重要的东西带上。于是,杂七杂八的塞满了车箱。刚出村口,母亲却喊着让停车返回,说是忘了一件东西。我问她忘了什么,她说忘了拿泡豆芽的瓦罐。我不以为然地说,“还以为是啥宝贝呢?原来是那个破瓦罐。”而母亲却说她想吃豆芽菜了。回城路上,她将瓦罐像宝贝一样紧紧地搂在怀里,生怕车子颠簸将瓦罐摔碎。

再后来,父亲不幸病逝,母亲就随我们姐妹三家轮流居住,当然也没有规定在哪家住多少天,一切都随母亲心愿,但瓦罐却一直留在我家。有一天,母亲突然瞅着瓦罐说,你姐在两个地方来回跑,不太方便;你妹妹离的远,也用不上,就把瓦罐留在你这吧。而我并没有在意,心想不就一个瓦罐嘛,留就留吧。母亲住在我家的日子里,豆芽便成了家里餐桌上一道家常菜。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我耳濡目染,学会了泡豆芽。印象最深的是母亲经常让我把豆芽“浪”一下。浪,指的是在瓦罐下接一个厨房水盆子,将温水倒入,用牙签之类的小木棒插在瓦罐底部的小孔里,水就顺着木棒哗哗哗地流出,像冲浪一样,早晚各一次,起到促进豆子发芽的作用。若不想让豆芽生长太快,需用手将豆芽压瓷实,盖上湿布子用大碗压在上面。

其实,泡豆芽一直是母亲自己动手干的活。只是到后来,母亲却总是让我干,当时并没有多想,也许是她觉得太累了。所以母亲怎么说,我便怎么做,也没有刻意去学,不知不觉就学会了泡豆芽。现在想来,似乎明白了母亲的真正用意。也许,在母亲心里,孩子永远都长不大,在她人生最后一段历程,她要将自己所有的生活本领传授给孩子吧。

而后,没过多久,母亲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三姐妹。这瓦罐,竟成了我缅怀慈母为数不多的物件了。

去年年底,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爆发,我们家和全国人民一样,响应党的号召,春节不走亲不访友,宅在家里,自我隔离,不给国家添乱。春暖花开,山河无恙。经过全国上下团结一致的努力,疫情得到了有效控制和缓解,各地开始复工复产,各行各业正在逐步恢复正常,出门买菜也不再是什么难事儿。

但是,在疫情形势最为严峻的时期,闭门不出给我们日常生活带来了很多不便。宅在家里的一个多月,各行各业关门歇业,街上死一般寂静,仅有政府指定的几家大超市正常营业,以满足人们基本生活需求。但超市人员流动大、通风条件差,疫情风险大,能不去尽量不去,况且那菜价也高得吓人。因此,我们没有选择出门买菜,而是用母亲留下的瓦罐泡起了豆芽,既不用花钱又安全放心。可以说,关键时候,是母亲留下的瓦罐以及她传授给我泡豆芽的手艺,帮助我们家平安度过难关。

人的心足够大,可以容得下我们喜欢的每一件东西。瓦罐,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日常用品。但在我心里,母亲留下的那件瓦罐,却是无价之宝、传家之宝。它不再是一件普通瓦罐,而是母亲留下的一种念想,是永不消逝的母亲味道……

 作者简介:张卫锋,陕西大荔人。大荔县腾飞高考志愿填报工作室首席咨询师。热爱文学创作,同州网特约撰稿人。曾有《抹不去的儿时记忆——涝池》等文章在同州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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