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隋:为什么于永正的语文课能达到这样高的境界?
江南二月,春寒料峭。窗外的梅花谢了,枝上绽出了绿色的叶片,嫩嫩的、油油的,向上翘着、挺着,蕴含无穷的生机。此时,在我的案头上放着一摞书稿,那是前几天于永正老师寄给我的《教海漫记》校样,嘱我写几句话。我原以为浏览一遍,发点感慨而已,哪知开卷一读,竟不忍释手。
书中每篇文章不长,都有一个中心,几十篇文章又贯穿一个大的中心。内容平实,文笔流畅,像是跟读者娓娓谈心,又像是讲故事。许多生动的实例,不少幽默的话语,能让你忍不住笑出声来。掩卷沉思,又感到在幽默风趣的行文中,有一种历尽人生沧桑的凝重感,就像我窗外的梅一样,傲霜斗雪,风骨犹健,花谢叶发,生机盎然。
全国资深教育家斯霞老师终生倡导和实践爱的教育,于永正老师十分崇拜斯霞老师,贯穿在本书中的所有文章,也是一个“爱”字,即对教育事业的爱,对儿童的爱。正是这种爱,使于老师在30多年的小学教育生涯中,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陶渊明《五柳先生传》),以教为荣,以教为乐。按于老师的学识才华,本可以另谋高就,但他安贫乐道,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无怨无悔,这是多么高尚的精神境界!当教师,尤其是当小学教师,就是要甘于清贫,甘于寂寞。于永正老师在小学语文研究上的执著追求,几乎是如痴如醉,他甘当一辈子小学教师,“虽南面王不易也”。
于永正老师了解儿童,理解儿童,信任儿童。他常常换位思考:假如我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他和孩子们同唱、同跳、同乐、同悲,有感情的交流,有心灵的沟通,有动作的默契。他能敏锐地发现孩子们的“闪光点”,懂得用最美的语言去激励学生。当老师难,当小学老师更难,难就难在一个“小”字上。因为孩子“小”,很稚嫩,需要细心呵护;因为“小”,易受熏陶感染,要尽可能给予正面、积极的影响。于老师50多岁了,依然童心未泯。在课堂上,有时“装猫扮狗”,逗孩子在乐中学;在课外,引孩子玩,让孩子在社会交往中去感受人生,在感受别人的爱的过程中,学会爱人。
于永正老师懂得宽容。他说:“花朵是色彩斑斓的,学生是五彩缤纷的。”可见,学生不可能齐步走,教育不应搞“一刀切”。斯霞老师对儿童深深的爱,著名特级教师丁有宽倡导要“偏爱差生”,都是一种高尚的宽容。有人说,爱是一种能宽容别人的感情。宽容是一种美德。教师的宽容,不仅是一种教育方法,更是教学生懂得怎样做人。于老师说:“发脾气很容易,忍耐却很难,虽然只需要几秒钟。”
爱,也是一种艺术。于永正老师和学生也有许多磕磕碰碰,也曾有过苦恼和困惑。正是对学生的爱,使他“吃一堑,长一智”,成为一名全国著名的特级教师。于老师娴熟地运用批评的艺术、表扬的艺术,懂得利用小纸条的魔力,或在作文本上画一只跷起大拇指的手……
从于永正老师几十年的教育实践和理论研究看,于老师的教育观是渗透着、浸润着深深的爱的现代教育观。爱,使于老师产生了智慧和力量,使他的生命变得更充实。一位哲人说得好:“一个热爱生命的人,不再靠自己,而是靠他所爱的东西活着。离自己越远,渗透别人越深,就越幸福。”
于永正的教学观是他的教育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应该说,于老师一辈子耕耘最多、收获最大的是在小学语文教学这块土壤上。
当前,国人对语文教学的忧思,已不囿于语文教学本身,实际上是对整个教育的忧思,对培养未来人才的忧思。小学语文教学的误区,是把本来富于儿童情趣的、形象的、情感的语文教学向标准化、公式化、概念化转向,导致人文价值的坠失。在语文课上,学生被动地抄词、解词、拼合词语、组装句子,加上无的放矢地改错、选择、判断,使学生在知识的迷宫里晕头转向。教师在课堂上枯燥乏味地讲,讲了不少“正确的废话”,学生在教室里没精打采地听,漫无边际地说,说了不少“正确的空话”。语文教学的魅力没有了。
在于老师的语文教学中,我们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学生思维活跃,想象丰富,言语生动,琅琅书声不绝于耳,课堂上时而还发出阵阵笑声。教学中,语言训练很扎实,学生学得生动活泼。此情此景,使人惊叹,发人深思:为什么于老师的语文课达到这样高的境界?我想原因固然很多,但主要是两点,一是教育观念,二是教育艺术。
语文教学活动是学生在教师的引导下初步培养听、说、读、写能力的自主活动。面向21世纪的小学语文教学,呼唤语文本位的复归,主张以学生为本,以学生的发展为本。因此,如何在语文教学中发挥学生的主体作用,发掘学生的心理潜能,激发学生的创造天赋,使学生在掌握语文能力的过程中,生动活泼地、主动地得到发展,是当前小学语文教学改革面临的课题。于永正老师30多年的小学语文教学实践印证了他的学生主体观、学生发展观和学生创造观。
本书直接论述教学的文章达43篇,其余的文章也都和教学有关。这些文章中的话题几乎都是“学生”。过去我们常说教学要“吃透两头”。吃透教材虽然不容易,但只要悉心钻研,教材是可以驾驭的。唯有“吃透学生”,一直是教学中的大难题。
儿童可塑性大,知识能力处在动态之中,尤其是他们丰富多彩、变化不定的内心世界更是难以揣摩。苏霍姆林斯基大声疾呼:要面向儿童的个性。从本书看,于老师在教学中最具深度、最具特色、最有成效的研究,是对儿童的研究。
于老师认为,在教学中,教案应烂熟于心,应将百分之八十的注意力集中在学生身上,要“目中有人”。于老师眼里的学生,不仅有共性,而且有鲜明的个性。就某一个学生而言,在教学活动中的每个阶段的心理特点都不尽相同,时而高兴,时而焦虑,时而困惑,时而顿悟。教师的任务是伺机诱导,巧妙点拨,学生思维堵塞时疏导之,心理困惑时开导之,精神倦怠时激励之。上课时,于老师或注目,或颔首,或微笑,或抚摸学生的头,或给学生讲悄悄话……总之,言语的、非言语的,明示的、暗示的,都是在准确地传达某种信息,给学生注入“兴奋剂”。
近些年来,于永正老师的语文教学,越发平实自然,更加得心应手。看似平易,实际是渐趋成熟的标志,诚如古人所言,这种“自然”“平易”,“乃绚丽之极也”。或者说,于老师在语文教学中追求一种艺术化的境界。教学是科学,也是艺术。科学要遵循规律,艺术要讲求审美,让学生在形象感染、情感熏陶、精神愉悦中学习语言,发展语言,促使课文中的语言文字活起来,学生的思维活起来,课堂气氛活起来。
于老师认为,不懂艺术的老师是不全面的老师,没有艺术的教育,是残缺的教育。于老师除了爱读书、爱动笔之外,课余还习京胡,唱京戏,练书法,研丹青,弄诗文。于老师对京剧艺术颇有研究,谈起梅、程、尚、荀,如数家珍。清唱一曲《苏三起解》,一板一眼,字正腔圆。他认为京剧艺术的一笑一颦、一招一式都是韵味无穷的诗,可以有选择地借鉴到语文教学中去。
在教学《狐假虎威》时,于老师和学生一起表演,既自然,又生动。讲古诗《草》,他要学生画风。他从齐白石的国画里悟出“大的框架要粗线勾勒,小的细节要细线描画”。
于老师说:“教学中最能给人留下印象的,往往不是整体构思与设计,而是对细节的处理,是一句机敏的话,一个得体的动作。”学会“用眼睛说话,可以少费口舌,使课堂干净”。这样,在课堂上学生既有活泼的心灵飞跃,又有凝神寂照的内心体验。他认为,什么艺术都在一个“心”字上。教学作为一种艺术,对学生情感的催发、心弦的拨动、教学节奏的调控以及对学生及时反馈的变通处理等等,全都“存乎一心”。
季羡林先生曾谈到他最喜欢的艺术风格是“淳朴恬澹,本色天然,外表平易,秀色内涵”。我想用这句话来评价于永正老师的教学风格,虽然不算贴切,但也大体相似。
本书是于永正老师数十年教育实践的经验集粹,是于老师教学生涯的记录,也是于老师内心情感的真实坦露。其中蕴含理论的活力和人格的魅力,值得认真研读。
我认识于老师多年了,自以为对他的了解颇深,当我读完这本书稿后,才觉得过去对他的了解太肤浅了。如于老师所说:老师,也是一本教科书。我写了上面的话,算是初读这本“教科书”后写的一篇读后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