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读|一窗明月一窗梦
夜晚陌生的街头,打疼眼睛和心灵的,一定是或明或暗、或远或近的灯光。那一窗温暖一窗柔的光亮,点燃在外游子的思乡情愫,照得内心一片寂然、敞亮。
有窗就有家。
朝朝暮暮,年年月月,一对对夫妇从满树槐花满树蝉的晨曦里走出去,在一两夕阳一两烟的黄昏中归来,歌声一路,笑声一屋,幸福在窗外漾溢开来。
怀念老家蓬勃生长的绿树红花,怀念门上生了锈的大铁环,怀念一眼望到飞鸟的小天窗。老家的窗全为实木打造,简单方格里透着讲究。夏天,父亲钉上浅绿色的窗纱,养一盆青竹,督我读书练字。冬天,他在玻璃窗外糊一层麻纸,说放电影给我看。每到天麻麻亮,窗户纸上的人事风物“活”了起来,只见大河上下,水波荡漾;远山蓝天,云卷云舒;白云苍狗,天马行空,妙趣横生。
山西乔家大院和王家大院的窗户,做工绝对有情怀、态度和匠心。你瞧,点缀其间的扇形、菱形、心形及叫不出名的形状,还雕刻着四季花卉、珍禽异兽、葫芦仙桃等祥图,呈现出“变昨为今,化板成活,俾耳目之前,刻刻似有生机飞舞”的境界。驻足窗下,仿佛见到手艺人以“十年磨一剑”的功力和定力,通宵达旦、废寝忘食,演绎着坚守、信仰和追求,每一次倾注于作品中的精神、情感、乃至魂魄,都是不负光阴、不负初心。
窗,也是人们心灵的窗口。山西民歌《剪窗花》这样唱道:“银剪剪嚓嚓嚓,巧手手呀剪窗花。奶奶她喜呀妈妈夸,女儿就像画中画。啊呀哟,一扇一扇红窗花,映出一代好年华。老辈的嘱咐女儿的爱,红红火暖暖千家,暖千家……”遥想当年,春风抚得人心暖,家人手捧书漫读的场景演绎于窗边,不必纠结“冉冉几盈虚,澄澄变今古”,人间盛景,在一扇扇窗花的陪衬下,变得年味十足。
窗,是链接人与自己、自然和世界的艺术。窗内,“五味调和”;窗外,“五音绕梁”。窗户更像画框,容纳着一幅幅斑斓多姿的意象画。古人深谙其理,如李白的“檐飞苑溪水,窗落敬山亭”,白居易的“清风两窗竹,白露一庭松”,杜甫的“窗含西岭千秋雪”……等等。卞之琳也有名句:“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其实,“开窗莫妙于取景”,如何看景,更取决于心情。残荷破败、枯枝寥落,悲观的人不知美在何处?乐观的人却从中找到“如花在野”“简素静溢”。
一个冬夜,我倚窗读书,被“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震住,觉得它是古诗词中意象最为丰饶、悠远的。诗人只身客居小楼,彻夜聆听春雨淅沥,独自拨弄心弦;次日清晨,窗外深幽的小巷中传来叫卖杏花的声音,告诉人们,春已深了。陆游“一夜”听雨,国事家愁涌上眉间,然全诗一气贯注、生动有致,“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窗有四面,形状各异,正如路有千条,思有万缕。它们或小中见大、引人入胜,或以空寓虚、借物寄情,或似隔非隔、似隐还现。很多时候,竹里新窗的求知人,依南窗而寄傲,开帘对翠微;靠北窗而下卧,闻泉疏地脉;凭西窗以剪烛,举杯邀明月;伴东窗而听风,引诗写清音。在绿窗、幽窗、轩窗下,诗人们时而归乡凭远梦、当窗看夕兔,时而默坐对诸生、回笔挑灯烬,时而披帙横风榻、灯前起草频……似乎世间所有的美景、诗情画意,都流淌在窗格的镶嵌之中。
如逢上一场大雪,推窗便是一树暗香,万朵梅花探出枝头,大义凛然状,气节最高坚。此时,铺开纸墨,挥毫而就:“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其实,窗外四季皆风景,春草一千顷,秋叶照镜净,夏风浩浩然,冬雪染白头,即使足不出户亦可置身丹崖碧水、朱楼画檐、茂林修竹之中,一如李白诗句“满窗明月天风静”所述的意境。
窗外的辽远风景,有时还是信念、意志和生命。想起展现普通人之间的无私和情意的欧·亨利的短篇小说《最后一片叶子》:女画家琼珊患上严重的肺炎,对自己失去信心。她将生命寄托在窗外的藤叶上,认为最后一片藤叶落下,她的生命就会终止。但奇迹发生了,最后一片叶子依然挂在藤枝上,绿中泛黄,不曾凋落。琼珊以为是天意,信心大增,身体竟好了一半。后来才得知,那片叶子是老画家贝尔曼在寒冷的风雨中画上去的,他却因此患了肺炎死去。贝尔曼一生饱经风霜、穷困潦倒,却热爱绘画艺术,但被很多人认为“一事无成”。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终于完成了令人震撼的杰作。这时的窗,更像一面镜子,闪烁着人性的光辉,映照出善的底色和力量。
推开时间之窗,清风明月进入眸间,说不出的葱茏明朗、清幽舒畅。无论古色古香的曲栏朱槛,抑或巧夺天工的雕梁画栋,都化作一阵阵一声声历史的轻喃细语,悄然拂过我的心窗耳畔,余音绕梁。
“短窗寻丈间,寄我无穷境”。窗是唯美隽秀的古画,是时光走过的纹路,一首首唐诗宋词从它的心腔里溢出,给人带来一方大天地。
“隔窗而望是世间桃源,临窗而立是岁月人生”。明月装饰了窗子,窗子也装饰了人生之梦。
原载于2021年5月18日《荆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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