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龙/老家的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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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桂龙
老家有一河一街两座桥。老家的河是南涑河,发源于临沂市兰山区西北义堂镇堰西村南,分流小涑河上游来水,南流经马厂湖镇、罗庄区的罗西街道、傅庄街道等地,最后于罗庄区黄山镇老屯村入邳苍分洪道。
文友孙全成在《老涑河的传说》一文中介绍:“在谷歌卫星地图上概览临沂市罗庄区的山川地貌时,有一条河特别引人注目。这条河在傅庄街道毛墩村东北角连接涑河,向西南经过河湾、车庄、赵庄、东卜庄、锦城、褚墩后又延伸到梁庄、兰山屯等地。河道弯弯曲曲,用九曲十八弯来形容再恰当不过,它像一条长龙沿着东北——西南走向蜿蜒在罗庄大地上。这条河就是号称有着72道对口弯的老涑河。”
我在《小河赋》里有这样一段骄傲的描写:“幼居水泮兮,名曰南涑。太傅故里兮,文俊旧居。水若惊蛇兮,盘村绕户。白浪翻花兮,清流溅玉。春似淑女兮,夏如村妇。秋凝寒波兮,冬结冰躯。四季不同兮,景色各属。一水之源兮,众民之需。昼歌夜吟兮,惠泽黎庶。”
云南民歌《小河淌水》轻柔、浪漫、清甜,令人陶醉,令人销魂,令人浮想联翩,特别是对于我们这些20来岁的青年男女来说,杀伤力极大:“哎!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哥象月亮天上走,天上走,哥啊!哥啊!哥啊!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这是云南的小河。老家的河,我在《小梦》中是如此描写的:“小河绕了村子蜿蜒。至村口,有了一座小石桥……天上的星星掉进河里,河里的水粼粼的荡漾。谁家不愿归家的鸭子在河里游荡,半天伸长了脖子嘎嘎地叫,展了翅膀贴着水面飞出老远。这样的晚上,小梦屋里的灯就不亮了。你若仔细地听,就能听到一种微弱的嘤嘤的声音,从小梦的院子里飘出来,落进小河里泛着白光。”
解放前,老家的河有过一段传奇故事。吕金梁在《血与火》中描述:“鲁南军区曾于1948年春天,两次组织力量,向傅家庄据点发起强攻。由于工事坚固,准备不足,都以失败告终。……经过充分准备,16日夜,乘胜向傅家庄发起了总攻。主攻部队17团为转移敌人注意力,抓来了几十条狗,把嘴巴扎住,穿上军衣,戴上军帽,并在狗背上扎上长木棍,然后推入桥头附近的涑河中。几十条狗在水中拼命地挣扎,搅得河水'哗哗’作响,仿佛大队人马过河一般,守敌疑为我军强行过河,便集中火力封锁河面,还引爆了埋在河边的地雷。”这就是奶奶说的“八月十五打下傅家庄吃月饼”的故事。有一年,河床赤露,大队的基干民兵在河床上拉练,捡到很多手榴弹、炮弹头。这是一条革命的河,我始终觉得电影《上甘岭》那首《我的祖国》唱的就是这条河:“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我们傅家庄五大队第四生产队在南坝桥东崖有一块菜园,菜园子有两间草屋,是给看菜园子的人住的。爷爷看菜园子,常年住在那里。大姑家大表哥喜欢打鱼,打完鱼就在菜园子里炖了,跟爷爷对饮。大表哥撒网的架势很优美,也很有力量,整面网要撒出一个圆,面积大,网得鱼多。打完鱼,渔网就晾晒在菜园子里那棵大桃树上。每当想起大表哥打鱼,耳边就会响起古筝上跳出的《渔舟唱晚》。这棵大桃树很老了,枝干很粗,四处逸出,我庆幸,要是树枝子直着长,我根本没法爬上去摘桃。这是一棵毛桃树,桃子长不大,发青的时候就能吃,又酸又甜又脆,长到最后,桃尖上一抹红晕,就像女人的樱桃小嘴。由于是毛桃,摘桃子的时候很容易弄得浑身痒痒。而且,桃树上有一种叫“蜇儿毛子”的虫子,花生米大小,浑身发绿,很不容易辨认,被它蜇了,用大蒜擦擦,蜇进皮肤里的“针”就会自动退出来,跟被蜂子蜇了是一个道理。另外,山药豆子是长在架子上而不是长在土里的,我也是从这里得到的知识。
我家就住在河的西岸。早上,父亲、母亲、还有后来长大了的我,挑着两个铁筲下河挑水。出了家门沿着大街往南走不远再往东一拐,沿着付庄联中的后墙往东走,路过老杜家、老胡家、老于家,最后是老李家和老朱家,顺着一个下坡,就到了河里。这个下坡很陡,每次挑着水爬上来,我都要搁下挑子喘上一阵子。大人见了,说,人小,挑两半筲就行,轻来轻去搬倒山。果真,听了大人的话轻松多了。河床很深,河面很浅,顺着坡下去,河里铺了几块石头,一块石头正好是一步的距离,双脚落在最里边的石头上,站稳,弯下腰,两手抓住勾担两头挂在勾担鼻子上的筲系子,把筲底放在水面上摇一摇,摇去水面上的杂物,手一使劲,让筲一个猛子栽进水里,然后拉一个弧度,迅速把筲提出水面。腰一扭,转出一个适当的角度,如法炮制,再将第二个筲灌满水,两筲水就稳稳地挂在了勾担上。肩上有了负担,脚下是一步之隔的石头,需要慎重地转身,缓缓地迈步,还要掌握好两筲水在勾担上的弹跳起落,是否顺劲儿,像探地雷似的,保证在这几块石头上迈步不失足。遇上雨天,河水浑黄,挑到家里以后,用秫秸夹住一块白矾,在水缸里搅和,杂质就会沉淀。我的小学是在傅庄联中读的,就在挑水的地方往南不远,是学校开的小门,正门在南边。学校里吃水、用水,都得从这个小门下到河里挑。
我在《细腰》里写过一段挑水的狼狈:“把我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是我每次挑水都会听到这样一句话:'脚底下安了弹簧吗?’说这话的是个比我大一两岁的女孩,她也是挑水的。一个庄,经常打头碰面,就是不知道她叫什么。一听她说这话,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就叫两大筲水压得够呛,再听风凉话,心里就更不是滋味。本想歇歇的,也不歇了。两手抱着扁担梗梗着头皮往前走,脚底下弹得更厉害了。接着她又赶上了我,说:'鸡蛋沉还是鸭(压)蛋沉?’”家里的瓷缸粗而矮,不多不少,正好能盛三挑子水,这是一天的用量。但有一年,父亲在南墙根开辟了一个小菜园子,用水量大大增加。特别是那几棵黄瓜,一天得浇两遍,早上一遍,下晚一遍,一天不浇,它就一天不长。刚结了几个黄瓜纽子,还顶着没谢的黄花,父亲就带着母亲去了济南,这浇菜园子的重担就落在了我身上。直到父亲母亲从从济南回来,那两畦子黄瓜才比手指头大不了多少。不言而喻,我的水没跟上。大热的天,挑一趟水,累得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何必呢?
挑水要趁早,晚了,谁家里把鸭子放出来后,就挑不到清水了。鸭子们浩浩荡荡,迫不及待,扑闪着翅膀,嘎嘎叫着,晃着臃肿的大腚,拉拉着蛋包,大摇大摆,一路小跑着扑进河里。最讨厌的是,鸭子们一进到河里就扎猛子,水面上只露着臃肿的大腚,两只蹼舞蹈着,跳起了水上芭蕾。霎时间,清澈的河水里就掺杂了淤泥、鸭粪,水草也伴着一股子腥臊味儿扑面而来。离我挑水的地方上游几百米,也是一个挑水点,经常有谁家的鸭子很早就放了出来,把水搅得稀浑。这还不说,更有甚者,还有在河里洗小孩尿布的——这跟浣溪沙都哪儿是哪儿的事儿!那年,还没过门的媳妇端了一盆衣服下河去洗,大半天的时间,就是不见回来。忙着做饭的母亲忽然想起了这个还没过门的宝贝儿媳妇,急急忙忙跑来到河边一看,她还在不紧不忙地洗衣服。
那时河里鱼多。星期天,我自制了两个鱼钵,躲在南坝桥以南小河湾边的杨树林里提鱼。做鱼钵的支架用的是八号铁丝,上下两个大铁丝圈儿,相距10公分高,用铁丝固定住,再做一个拳头大的小铁圈,放在上面大铁圈的中间固定好。这是给鱼儿们留的门,也是伸手捞鱼的口。底部缝上透水的纱布,周边缝上透明的塑料布。在上面大铁圈上系上三根比较结实的线,扯扯,一拃半高,不偏不倚,汇集起来,系上一根粗壮的绳子。诱饵很简单,干煎饼、鸡肠子之类的,装好后,用竹竿送进选好的水窝子,让鱼钵慢慢地沉进水,平平地落到河底。然后,可以睡觉,可以看小人书,可以偷偷地扒几块地瓜,焖着吃。焖地瓜很简单,在地上挖个小坑,捡些大小不一的坷垃头子,蓬起来,坑里放进些干柴,烧一会儿,地瓜摆在干柴上,用土把蓬起来的坷垃封闭好,用干柴的木炭焖。注意,选地瓜有巧儿,要细长,这样熟得快。粗了,里面夹生。吃完焖地瓜,擦擦嘴,拍拍肚子,把鱼钵提溜上来,或多或少的鱼儿在鱼钵里踢蹦乱跳,心儿也跟着踢蹦乱跳,兴奋的。
更激动人心的是钓鱼。我曾在西三重村的西桥头钓过一次鱼,双钩,蚯蚓做鱼饵。扔下去,浮子就栽进水里,用力一拉,接着一甩,有时候是同时钓上两条。关饵、抛勾、栽浮子、甩鱼线、摘鱼……我甚至怀疑水里的鱼儿是排着队、张着嘴等着我的鱼饵。回到家,把蛇皮袋子里的鱼倒出来,白花花的满满一盆,全是大胖皮,连夜炸好,盛了满满一筛子。
有一年发大水,那时我还小,没有参加抗洪活动,但我没耽误看热闹。汹涌的河水里翻滚着一根木棒,我想那是集体财产,不能让它白白地飘走了,那样集体财产就会受到损失。我沿着小河一路追踪,就等着这根木棒能被卡在一个地方,我好把它捞上来,交给生产队。沿着蜿蜒的河岸,我一路向南,不知走了多远,就是没遇见木棒被卡住的机会,任凭木棒在湍急的河水里欢腾雀跃。直到两腿抬不动了,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我这才一腚瘫坐在地上,眼睁睁地望着那根撒欢的木棒渐渐消失在我视线的尽头。我很失望,捞不着受生产队长的表扬,也得不到公分票了。
结婚后,我分了一亩多地,就在南坝桥东边的小河湾家后。地是好地,但自己第一次种地,又赶上大旱,刚长了一拃高的玉米苗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脑,再不浇水就要着火了。爱人要照顾孩子,给玉米浇水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我身上。从小河到地里,要走好大一截子路。找了两个朋友帮忙,借了别人的水车拉水。装水的河边有三棵柳树,常年经受河水的冲刷,两棵成45度角伸向河里,另一棵干脆直接就躺在了水里。一筲筲提上岸,装进水车里,沿着布满泥疙瘩的土路,步履艰难地拉到地头,再一筲筲地放出来,提到地里,一棵苗子浇一舀子水。从那之后,我再也没下过地。“秋后算账”时,一亩多地只掰了一小胶车棒子,而且,棒子的大小跟现在的小布丁差不多。岳父说,这叫绝产啊。而今,老家的河早已废弃多年,流尽了最后一滴乳汁,瘦得皮包骨头了。我在《小河赋》里感慨万千:“烟水无踪兮,凉风不拂。戏童何去兮,槌声何鼓?碧荷不见兮,青萍难睹。水流无源兮,河道干枯。谁还旧貌兮,翘首以瞩!”
作者简介
李桂龙,又名李秉联,男,1964年生,山东省临沂市罗庄区傅庄街道人。1983年学习文学写作,曾在《写作》《时代文学》《中国校园文学》《微型小说选刊》《青海湖》《诗潮》等发表文学作品若干,著有诗集《一轮月一片云》、散文集《敲响季节之门》、辞赋集《山花人世集》。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华辞赋家联合会会员、临沂市罗庄区作家协会主席。荣获第四批“齐鲁文化之星”(2017年)、第七届沂蒙文艺奖文学类三等奖(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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