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游记 (1)
不同的人会选择不同的旅游地点。我爱自然,野生的纯粹的自然,没有修剪没有修饰,人在其中再次发现自己与山川同源,体会整个宇宙在吐纳呼吸,在旋转,像海浪卷起沙粒一样容纳渺小的自己。所以我选择去阿拉斯加旅行。
阿拉斯加在北美大陆的最东北角,有鲸鱼从热带海洋潜行至浮冰的海水,有三文鱼群历经险阻洄游至出生地产卵和死亡,有宽脸庞的因纽特人娴熟的狩猎海豹,这是我出行前的固执印象:一个蛮荒的阿拉斯加。
真实的阿拉斯加作为美国土地面积最大的州盛产石油,六成多的白人人口,和蛮荒相差很远,我们到达阿拉斯加最大的城市Anchorage时已是夜里,从机场到房车公司的路上,风景和美国一般的城市没有区别,宽阔的高速路,机场区成片的低矮仓库,铁网栅栏,以及众多停放的车辆,旅途的劳累和雷同的景物让我麻木,这是我对阿拉斯加的第一真实印象:普通的城市,没有惊喜。
直到第二天我们离开Anchorage, 开往Talkeetna。出了Anchorage市区,阿拉斯加显示出其土地的广袤,白雪覆顶的阿拉斯加中部山脉横亘在远处,宽阔的河流自在的流淌在山脚下,深绿色的森林从路边延绵到山腰,视线近处是夏天盛开的火草,紫红色的花朵成片的铺陈在高速路两边,偶尔路过加油站,或者树林边上冒出小路的标牌,暗示里面会有人家。过了很久,路过一家餐厅,它只是在路边竖着一个旧木牌,简单的用黑漆写着:Great Pizza(美味的比萨饼),没有色彩和商标,没有修辞,只是告诉你这里有饭吃而已。
(开在阿拉斯加的路上)
到Talkeetna,坐小飞机去看北美最高峰Denali, 年轻的飞行员一头卷发,穿着短裤拖鞋,神态轻松,驾轻就熟的拉动飞机,一路往北飞往Denali。
在到达山区之前,俯视下方,阿拉斯加的土地平坦肥沃,大块的云影斑驳的覆盖住蓝色的湖泊和无尽的森林,河流蜿蜒到天际,交汇又分开。进入山区,风景迥异,蓝绿相间的平原被群山取代,山脚到山腰仍是鲜艳的绿色,但山顶没有植物,白雪黑岩,耀人眼目,再往前飞,层峦叠嶂,山与云齐,峭拔的山峰间拥挤着庞大的云堆,山底下数十里宽的冰河沉默的推开山峦,一路碾平峰石。山顶的冰河融化,冰河水混合岩石粉末,在悬崖处奔泻,形成灰色的瀑布,这些高悬的瀑布在云和山之间一道道的跌落,奔流直下,壮阔寂寞。
飞机在一处山顶停下,这里遍地积雪,天地无声,云峰山峰并起,墨色山顶拔地而起,脚下的积雪经历 千百年的堆压,透出隐隐的冰蓝色。人到这里,心胸如洗。
飞回Talkeetna的路上,飞机高度降低了一些,可以看到在森林深处,湖泊边,偶尔有一栋白色房屋,在方圆几十里、几百里没有邻居,也没有道路和外界相连。飞行员告诉我们,房屋的主人或捕鱼或伐木,出行靠水上小飞机,冬天湖面结冰,飞机可以在冰上滑行起落。远离繁华热闹,与野生动物为邻,举目只有树木和湖水,连月没有访客。目睹这样的生活,我禁不住疑问我们经常乐此不疲的事物:为了拥有几套房子我们应该付出多少?微信上几百个点赞对于内心有何益处?满柜子名牌是否让我们成为更好的人?人的生活绝不会只有一种选择,看过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也许我们应该偶尔跳出来反思自己的生活。
从Talkeetna再开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到达Denali国家公园,在一个房车营地住下,在营地给房车排污时,遇到一对老夫妇,老先生娴熟的驾驶着公共汽车般的大房车,毫不停滞的将房车拐过一个狭窄的弯角,我们夸赞他的驾驶技术,老先生谦虚的说只是经验多,胖胖的老太太与有荣焉,告诉我们他们一路从明尼苏达开到阿拉斯加,他们退休后每年三个月开房车旅行,玩过阿拉斯加,他们会往南开到墨西哥,和朋友们每年在那里聚会。我表达羡慕之情,老太太以过来人的口吻说:你要及早做你的bucket list(人生愿望),然后努力实践。
我没有我的bucket list,但是阿拉斯加似乎是一个提醒人们为什么活着的地方。后来在港口城市Seward,我们遇到一面心愿墙,上面写着一个大大未完成的句子:Before I die, I want to (在我死之前,我想:---),人们在下面写着:我想被爱,我想成为祖父,我想拿到一个大订单,我想写一本书。。。是啊,我们越过千山万里,来到阿拉斯加,难道仅仅是为看到风景吗? 我们不是想在一个截然不同的环境中去重新发现自己吗?
Denali国家公园地势很高,又是极北地带,夏季一天24小时都是白昼,午夜时候,明亮依旧,房车营地里人们在熟睡,一片静悄悄,五岁的儿子开心的跑来跑去,我老公把他追回来,让他睡觉,他疲惫又兴奋,指着周围说:还没到晚上啊。老公叹气,这样整日白昼,把孩子都搞糊涂了。
虽然很疲倦,我们依旧期待在Denali公园的活动。可惜第二天阴雨不断,无法徒步,我们便乘坐公园里的穿梭巴士。Denali公园面积将近两万五千平方公里,为了保护原始的生态环境,公园里唯一的公路只允许私人车辆进入前15英里,再往里走,只能坐巴士或者徒步。
我们乘坐的巴士没有讲解,人不多,刚好可以安静的看风景。过了连绵的灌木地带,进入冻原,山之间是大片开阔的平原,石头密布在河床,从各处高山流下的冰川水绕过、漫过石头,湍急的流淌。远处是山脉,一座又一座,庞大而从容,公路弯弯曲曲,从山脚绕到山腰,又曲折往下。
在一片山坡上,我们看到棕熊妈妈在啃食新开的野花,小棕熊在一旁玩耍。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有一队麋鹿在一只强壮的大鹿带领下快速的向山顶前进。
到了终点站Eielson visitor center,雨下大了,风吹着雨,人冷的发抖,Denali雪山很近了,但依然在阴云里,不见真面目。其余的客人都跟着车返回了,我们两家人留下来,决定徒步一会儿,搭下一班车。
我和老公带着两个孩子走一条崖边的小路,雨冲刷着冻原,在这里已经没有树木,只有苔藓和野草,细小的野花开放在雨里,我们竖起冲锋衣的帽子,边跑边跳,白雾弥漫,雨落不停,河水在崖下流过。老公的脸都已经淋湿,头发贴在额头上,但他的手很温暖。
Denali的下一站是Seward。在去Seward的半途中,时近傍晚,我们在Lucille湖住宿。湖很偏僻,营地只有三四辆车,营地的看守个子不高,住在一辆小房车里,支着帐篷和躺椅,一只老狗陪着他,他鼻头红红,似乎喝了酒,告诉我这是我能找到的最便宜的营地,只要十块钱一个晚上。
这个最便宜的营地却是整个阿拉斯加行程中最难忘的营地。营地很简单,在一片白桦林里开辟出一个个空地,供房车停驻,还有一个给孩子们玩的playground,孩子们欢呼着跑过去玩,同行的朋友开始准备晚餐。吃完晚餐,我们一起去湖边散步。天色已晚,将近午夜,天空澄净,夕阳落在一片薄云后,西边的湖水像一面镜子,完美的倒映天空,东边的湖水是暗蓝色,白色的雾气一点点在湖面升起。
湖边的桦树根盘错交替,形成一条天然的通道,通道右边是湖,湖面上小鱼接二连三的跃出水面,留下一个个圆圈的涟漪,左边是草地,开满白花,雾笼罩住白色的草地,银色的月亮升在紫色的天空中,寂静神秘。一只河狸悄然游过湖面,结束一天中最后一次仰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