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强鸿丨童趣二三事 / 四六文摘

作者简介

朱强鸿，1964年出生于广西藤县濛江镇，80年代初参军，退伍后在藤县县直某单位工作，2000年下海成为自由职业人，早期热爱书法篆刻，近年开始对诗词有着墨。

童趣二三事

朱强鸿

美味的西江虾

儿时住在角咀，这里两江环抱临江而居,在计划经济时期，人们的生活普遍比较困难，各种副食品极为匮乏，一切凭票供应，扯布做衣服需凭布票，买猪肉要凭肉票，买米要凭粮薄，甚至买豆腐也要凭豆腐票。父亲为了改善一家人的生活，每到春季鱼虾近岸时节，就带我去“装虾”改善一家人的生活。装虾，实际就是晚上在河岸边装埋地笼次日早上收地笼，濛江人称地笼为“虾笱”。

虾笱是用竹篾织成的类似现在装猪的笼，但虾笱篾与篾的间隔很密，篾也相对的细条，如织得疏入笱后的虾就会溜之大吉，虾笱一侧开一个长方型的“门口”，是专门让鱼虾往里钻的“入口”，在虾笱内编织一个“须门”，使鱼虾只能进不能出，虾笱的另一头有一个出口，是用作收获鱼虾时倒出战利品的。其实，河里的鱼虾是四季都可以放笼装捕的，而我家非船民无艇可用，只能选择春季水涨，鱼虾喜近岸觅食时节进行装捕。

装虾笱也是一门经验和学问，要根据水的缓急判断鱼虾可能喜欢的出入地，就将虾笱埋于鱼虾喜欢水域的岸边，还要预判次日早上水涨可能到达的位置，以利于次日收笱收鱼虾，如果对次日水位上涨可能达到的位置判断失误，当晚埋在岸边的虾笱极有可能被上涨的洪水淹没而无法找到，如果连虾笱都找不到，那不但昨晚的劳作白费，还会损失虾笱，就更别提装虾来解决生活了。虾笱装埋好后，另一头千万要记得用一条长绳牵到岸上六七米处，打个小木桩栓牢后才算装埋虾笱工作完成，木桩的作用一是防止洪水冲走虾笱，二是收笱时顺着绳索找到虾笱起笼收虾。

记得父亲有好几个虾笱，每年春季来临，晚饭后就会带上我一起去装虾笱，每次出发，他会将两个虾笱用绳索串扎在一起，肩上搭着手里也提着，我就要帮着拿锄头、手电筒尾随去装虾，父亲带着我从屋边的码头往河边走，沿着屋后的河岸边走边观察适合的地形，凭经验研判寻找虾喜欢出没的地形，如果找到适合埋笼的地方，又恰好水流比较急的话，父亲就会吩咐我去附近找三二块砖头，放入虾笱以增加虾笱的重量防止虾笱被急流冲走，他将虾笱埋好在预定的位置后，就会招呼我递过锄头，双手奋力锄边上的泥块，向虾笱两侧堆放筑牢虾笱，这些工作都做好后，最后在距虾笱五六米高的地方打上一个小木桩，将虾笱的绳索另一头拴牢在小木桩上，如果正好附近有树木的话，就省了找木桩和打木桩的事，就直接将绳拴牢在树木上。埋完几个虾笱大概需一个多小时，次日一大早，父亲赶在上班前去收虾笱，我提着桶屁颠屁颠跟着父亲去收获河虾，每次都有收获，区别的只是或多或少。很长时间以来，每年春季我一家人的荤食主要就是虾，由于河虾大小不一，濛江人习惯买黄瓜及姜葱等佐料与虾一起煮，这样可做到荤素搭配，一锅两菜悭油省盐。

早上去收虾笱，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要顺着木桩上的绳索找到虾笱，如果昨晚水位上涨过快淹过虾笱几米的话，要顺着绳索涉水，有时甚至是潜水将虾笱找到拖至岸边，再行将笱内的鱼虾倒装入桶，由于水位肯定是较昨晚上涨的，所以涉水将虾笱拖回岸上是必不可少的工作。一次，是收获颇丰的好运日，有大半铁桶虾，估计也不少于4市斤，回家的路上，父亲拿着几个虾笱，我挽着装虾的桶，一路上遇到的街坊都惊呼：哗！今日厉害了，装得咁多虾，你D一家人今晚有口福了！听着邻里的夸赞声，父亲往往会接他们的话回：系哦，今晚你出油盐一起煮喽！提着装虾的桶回到家后，母亲按照往常一样，将虾冲洗干净，放入镬头烘干后装入盘中置碗柜内，以备作全家人的晚餐荤菜。

我白天和几个平时玩得来的小伙伴嬉闹游玩，平常都是肚子饿了就自个跑回家舀粥吃，有时玩得正兴的话，中午就懒得回自家吃粥，而在伙伴的家中吃粥垫肚，有时大家在我家附近玩，中午时分也会在我家一起吃粥。这天，正好在我家附近玩“点伏伏”（捉迷藏游戏），几局下来，大家都觉得肚子饿，需吃粥填肚了，于是，我、堂哥小鸿、唐全、范金松等伙伴，决定都在我家吃粥，当跑进厨房闻到鲜虾味时就到处找，发现在碗柜中有一大盆煎好的河虾，通红的熟河虾散发的香味令人馋涎欲滴，于是，我首先用手抓几个放入嘴中嚼食，同时也招呼几个同伴一起品尝，不试不要紧一试就停不了，几个七八岁同龄的伙伴越吃越上瘾，不知不觉中将盆中的虾一扫而光，然后继续着喜欢的游戏。

傍晚，妈妈按照原定菜谱，下班时顺道买回了黄瓜及姜葱等佐料，煮好饭洗净切好黄瓜，也准备好了各种佐料，正要开炒濛江美食时，发现原来放在碗柜的一盆熟虾不翼而飞，就找我质问，我只能如实禀报与某某某，因某某原因将虾“消灭”了，但父亲仍不信：你们几个小孩能吃掉一整盆虾？于是，他找来堂哥小鸿质询，他也只能老实回答，本以为会被挨上一棒子，但父亲却幽默地说：老妈子算了，今晚我们黄瓜炒姜葱，也是可以填饱肚的，孩子们吃了就算了，不要再责怪他们，今晚我继续出征，拎多两个虾笱装多D，明天一家人再解馋吧。又随即语重心长对我说：今次原谅你，下次装得的虾，煎干后可以试几只，但不能全部吃光，吃光了全家人晚餐的菜就没着落了，做人不能只顾自己享受，要懂得爱护家人关心他人，只有关心他人的人，自己的人生路才能越走越宽。

于是，饭后父子俩又出发去装虾，此次后的收获再也不敢妄肆偷吃一家人的荤食了。

古钟砸着脚

大庙口码头旧派出所门前，有一座与我齐肩高的桶形侈口铸铁古钟，远看形如一个大大的士兵头盔扣在地上，古钟壁厚约4-5厘米，最上方有一个用于悬挂的钟钮，钟钮孔很大，小时候到此玩耍，会拿个小胶球从钟钮孔中穿过，古钟被行人摸到黑亮黑亮的，钟钮下方的四个方向均匀地分布着四个大篆字：国泰民安。

此处绿树成荫，大古钟极少晒着太阳，所以，夏天摸钟壁也冰凉舒坦，据长辈所说，这口铸铁古钟是“大跃进”拆大庙时，因为它太过笨重就没运走，一直放在此处，古钟自然就成了到此散步乘凉的众街坊的围观物，也是我儿时常去摸看的“玩具”，如果人多围观，识字的人就会主动解说布满钟壁周边的凸起文字的意思，印象中文字的内容是介绍古钟铸造的时间，以及何原因铸造此钟等。

古钟常惹来年龄大点的街坊兄长赌“捎钟”，方法是用双手掰着钟钮，把古钟半撬起（钟的另一侧仍在地上），谁支撑的时间久就证明谁的力气大，谁就是捎钟的胜利者，有赌香烟的，有赌水果的，亦有赌请吃粉的，而我当时年纪尚小，自然是掰不起古钟的，也就不能参与兄长们的博弈游戏了，但大有大乐小有小乐，我辈到此也有娱乐的方式：在周边大人较少又不大注意时，会在旁边执起粒石头掷向古钟，以听到一声响亮的“当”声为乐，有时还会比比谁掷的最响，最响的就算赢，最闷声的就算输，赢得的多是“纸角”（用各种香烟盒折成作赌本），大人一来怕遭训斥就会四处散开。

一日夏天，上街的陈XX，到此要与角咀的杨定豪（街坊多称其为二伟）赌“捎钟”（掰濛江话讲“捎”），“捎钟”比赛的规则是：一人用双手掰着古钟的钟钮，撬起大铁钟一边离地，开始计数，坚持得久的一方为胜。

这次，双方约好赌一盅净粉，惹来周围二十多个人来围观，我见是隔离屋的二伟大哥参战，就积极的加入到啦啦队助威阵中，在周围群众热烈的喝彩声中双方步入场内。

二伟属中等身材，身高170CM左右，大圆脸黑中稍带微红，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外形虎背熊腰，穿着的白色背心也掩饰不了宽厚的胸大肌与手臂三角肌，胸脯与肩膀又宽又厚，手掌亦肥厚硕大，他的手臂比我的腿还粗，我在他隔壁住，平时见到他有时，会摸着他的手臂用尽所有力气掐捏，还时不时天真的问他：痛冇？他都是脸不改色笑着说：再用力，个粒儿力怎么可能捏得痛你二伟哥？那时我天真地想，我要快点长大，长成二伟哥这样健壮的身材，就可以帮爸爸妈妈做好多的活了。

陈姓大哥略比二伟高一二公分，较二伟白皙少许，双目中充满着一种自信和杀气，身材虽然没有二伟粗壮厚实，但发达的背阔肌使背部呈明显的倒三角，配上前胸八块清晰的腹肌，再加上那一丝丝一条条的肌肉纹理，使他浑身都散发着运动员独特的形体美。

双方摩拳擦掌热身筋骨，第一局开始，只见二伟扎开马步，双手摩擦几秒并左右掌心中里弄一小口唾液，然后气沉丹田用力一捎，随着“嘿”的一声长啸，双手捎起了古钟，旁边的人便齐声开始数数，一，二，三……，只见二伟满脸通红颈筋暴起，手臂的肌肉也凸起并开始冒小汗，双腿马步稳扎，钟与人定格摆POSE，但站在旁边会清晰地听到他粗急的喘气声，时儿均匀时儿急促，当数到25时，二伟气喘吁吁手一松，“逢”的一声巨响古钟落回原地，接着二伟上气不接下气说：哎哟，交关（濛江语，犀利的意思），腰都酸开，个盅粉有点难吃啵。大家看着二伟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面色时红时青，都投去敬佩的关切眼光。

接着轮到陈姓大哥撸袖上阵，同样的左右开弓扎马捎钟，随着一声“嘿”的长声高喝，古钟在陈大哥的双手中除除被捎起，旁边的围观者火眼金睛的同时，也没忘记数数，一，二，三，……，数到22时，只见陈姓大哥的气喘比二伟还粗，面色一阵红一阵青，手臂的青筋凸鼓，并带着微微的颤抖晃动，突然，听到“逢”的一声古钟落地，接着是“哎哟”的痛叫声，原来古钟落地时移了少少位，钟口正好压着了陈姓大哥自己的脚，大家见状马上帮捎起古钟，移出陈姓大哥的脚，只见他脚背青肿一大块，还伴着鲜血外流，立即有人建议：快点去卫生院，不然会流血不止的。于是，自有人自告奋勇背上陈姓大哥，又几个人搭手往卫生院跑。

后来，听说陈姓大哥送到卫生院后，所幸没有伤到筋骨，作了外伤消肿止血和包扎后就回家养伤，十多天后就基本全愈了，二伟赌赢一盅净粉的事，因对方受伤也就不可能也不会去索要了。

此事件后，父亲就常拿此事唠叨：今后你不要有事没事往大铁钟那里跑，去那里看字可以，但是有人捎钟时，你要有多远躲多远，因为捎钟游戏是很危险的，你要知道某些行为的危险性，也要学会怎么避险，只有知道危险和懂得避险的人，才能保护自己，在保护好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才能救人帮人。可能是事件的影响和意外的吓人，捎钟比赛从此就很少听到和见到了，但散步到此的街坊看钟摸钟辩字的习惯仍在延续。

左手拿枪的游击队员

角咀的水泥地板灯光球场，六七十年代承载着很多功能，因为它没设围墙，又紧靠最繁忙和最大的客船码头—大庙口码头，成了船用码头上落旅客转乘蒙江河渡艇的必经之地，也因球场边有一个文革时期跳表忠舞“讲台”，球场平时除了蓝球运动比赛外，还用作那时期开批斗会的会场，也有时用作“露天电影院”，由于此处是濛江街上最大的开阔地，圩日也成了集市摆卖地，白天太阳猛的时候，附近居住还会担柴劈到此，堆成柴塔晾晒。

七十年代初，当时文化娱乐内容极为匮乏，远不象现在媒体随身带，新闻随时看百度随时查，那时能看上一场电影就算是奢侈了，住在街上的会相对好点，只要球场放电影，晚饭后就可以带上自家的小木板凳或竹椅，在电影放映前占好位，便可自在地看上一场电影，住在村的则要抓紧赶路来到球场占位，住较远的村民还要带上手电筒，未吃晚饭前就得赶路了，一般情况下，如果球场放电影，会于当天下午2点左右，在球场边的人民旅社门口的墙上张贴海报，说明放什么电影几点开始等内容，球场放电影实际就是露天不设围的免费电影，电影内容基本上是一些抗日影片，以及与样版戏内容类同的片子，如：《智取威虎山》《沙家浜》《海港》等，抗日的打仗的如：《红日》《南征北战》《铁道游击队》《平原游击队》《地道战》《地雷战》《鸡毛信》等，印象中仅看过一部外国影片，电影名叫《多瑙河之波》，是罗马尼亚关于二战时期的影片，有很大的军舰也有水雷等，是中国抗日和战争片没有的场景，外国影片中的人身材高大鼻子勾挺，影片的语言翻译有时翻译得不够流畅，或者是民族文化语言措辞的差异，总觉得电影中的对白比较生硬，所以，外国电影多是看房屋、武器、服装等，至于什么情节和内容，相比中国电影较不能记牢。

有一次，放《地道战》黑白电影，内容是讲述抗日战争时期，为粉碎敌人对解放区的“扫荡”，平原地区的游击队，利用地道作为掩体，打击日本侵略者的故事。其中有民兵队长高传宝智勇双全，组织和挖掘很多地道，利用地道与日本侵略兵展开多次的各种伏击，清理了伪军汤丙会司令，活抓了日军领队山田，奏响了冀中地区反日的最强音。

可能是电影拍得好或者是当时轮放次数比较多的原因，我在第二次再看此电影时，那天傍晚周边的村民已早早的来到球场占位，其时夏天，球场地板还散着热气，但并不影响大家对电影观赏的热情，没带凳子的干脆脱下脚上的拖鞋垫于屁股下作隔热用，我在晚饭时，就有相熟的没带凳子的街坊和村民来借凳占位，我晚饭后带着凳子前去，场内已是人声鼎沸水泄不通，根本无法插足，更别说放凳占位了，只能无奈的退到影幕后面看，因为电影幕是扯在两条电杆柱之间，所以，后面也是可以看到电影的，这是我第一次在银幕背面看电影，那时也不懂映像的原理，电影开始后不久，就发现图像很别扭，银幕上的游击队员和日本兵都是左手开枪，连掷手榴弹也是左手的，就向坐在旁边隔离屋的覃永海（我们称为大石）问：大石哥，怎么这次的电影与上次的不同，上次看时还是右手掷手榴弹打枪，这次看怎么全部人都用左手了？连汤司令最经典的竖起右手拇指的台词：“高，实在是高”！也变成竖左手拇指了？他就对我说：这次你到银幕背面看，所以就全部反过来了。我又问：那反过来，为什么头没反过来向天？他笑着说：看电影，怎么那么多为什么。

看过这次背面电影后，我就常带着此疑问向街坊兄长们发问，对于我第二个疑问，他们都不能给我满意的答复，或者说答复的内容不是我要的。后来，一次全家人去老磨照相馆照相，我又向老磨很认真地提出：老磨伯，我在银幕背后看电影，打枪掷手榴弹全部变成了用左手，大家说是反过来的原因，那既然是反过来，为什么电影中人的头没反过来向天？他听后笑着对我讲：这是平面图像，你从背面看图，就是左右手互换了，放映机没有反过来放电影，所以，人头没有反过来向天。接着，老磨拉我到他的相机前，并在摄影师位置让我看着相机的光屏说，通过照相机看镜头前的人就是倒立的。我问：为什么？老磨说：因为相机的工作原理是利用凸透镜聚焦的功能，将图像聚到凸透镜中，因为凸透镜面太小不方便判断图像的好坏，所以再用一块光屏放大看图像，在光屏上见到的就是与实物相同的倒立缩小像了，胶卷曝光后就得到了晒相用的底片，底片的图像也是倒立的缩小像，再用底片的图像通过显影和定影流程，将图像还原回到相纸上，晾干后就是你平常见到的相片了。我听着似懂非懂的术语有点一头雾水，但知道了个大概，最开心的是知道了凸透镜的聚焦功能，可以将图像缩小并倒立地呈现原像，而在银幕背面看电影不是反过来，准确的说是背过来。

通过老磨的耐心解释，知道世界上存在着很多物理现象，需要今后去学习去认知，也知道了中国文字日常用语与字面用语仍存在着一定的字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