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同学叫绵羔
作者:闵生裕
从前,在乡下,尤其是老来得子的父母对孩子尤其亲,捧在手上怕吓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亲的不知叫什么好,于是羔羔蛋蛋的由着性子叫。羔总作为娃小名的后缀。比如丫羔、女羔、红羔、花羔、平羔等等,不一而足。
你如果留心,近两年,无论城市还是农村,生个孩子都叫蛋蛋,或这蛋那蛋的。叫得又滥又俗。有一阵子我有点纳闷,我心想你们都也太没文化太没创意了,有意思么?我们汉语词汇如此丰富,孩子的名字就苍白得只剩一个蛋字么?但退一步想,这是一种返朴或是复古之风。人家为什么要叫蛋蛋,图的就那呼叫之间的那股子亲劲和爽劲。仅此而已,我何必较真呢?
无论人还是动物,小的就是好的,因为它真因为它萌。阿猫阿狗自不待言,就是那天生皱着眉头的小猪,看上去都是那么心疼。我写过一篇《求羔是个很牛逼的名字》,那时的求羔和今天的蛋蛋一样,也是被叫滥叫俗了的名字。
如果对这些词进行一定的文化解读,你或许有点尴尬。为什么叫求羔,你懂么?首先,那东东是宝贝,是命根子,是传家宝。你再仔细推敲,蛋的本意是卵,如果,你还不懂蛋的意思,那么我说蛋疼你该知道哪疼了吧。至于羔,指动物的幼崽,南方人或叫伢儿、崽儿。但是,在西北民间,羔羔就是咪咪。当你把民间人们取名最易用的几个使用频率极高的热词,以说文解字的方式解读后,发现,都是人体的几个关键零件。这个发现我想不算惊人。
东西方文化背景不一样,禁忌也不一样。西方人从小告诉孩子,裤头背心覆盖的地方谁也不能碰。因为这个涉嫌性骚扰。但是,中国人不。农村大人逗孩子,来给揪个牛吃。于是天真的小朋友在裆下揪一下喂到大人嘴里。儿子小的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恶习。我记得儿子十二三了,有一天我故意逗他:“来,给爹揪个牛吃!”娃觉得我不可理喻,翻了我一眼说,早不是当年那头小牛了。
其实,在那个年代,有一个比求羔还牛逼的名字叫绵羔,还有的叫老绵。为什么把老儿子叫绵羔?因为小孩子的皮肤细嫩,用肤如凝脂形容一点都不夸张。尤其是手感极佳。
我这人带孩子没耐心,只把他当玩具,好玩的时候玩,不好玩时“滚——”。儿子小的时候,我常常就爱揉他整他,脸贴到他的小屁股上禁不住想咬一口。有时让他躺在肚子上,小肉肉绵绵的,那真是一种享受。我才知道为什么农村人要把孩子叫绵羔。小孩子一般缺乏安全感,睡在大人身边很依恋,因为比之大人的皮糙肉厚,小孩子的细皮嫩肉,那简直太绵了。
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也不像小时候那么乖顺听话了。相反,处处反抗你。现在的孩子发育早,等儿子长到十四五时,人高马大的,皮肤越来越糙。有一次儿子和我睡觉,那么粗壮的大腿压我身上,我有点喘不过去,抬手把他的腿往一边挪,一摸全是毛。我觉得成长有时或是一种悲哀,悲哀的是大家彼此都觉得不好玩了,没劲了。我还是怀念那个绵绵的像凉粉坨坨一样的小屁屁。
高中班里有个男同学,人很斯文很内向,而且稍稍有点娘,于是班里女生都要亲切地叫他绵羔。她们叫的那股子油腻劲儿,我感觉好像用手柔柔地在摸在小朋友的小屁屁上的那种陶醉样子。我想,在这里绵羔有温柔的意思,即性情很绵。
一般来说,年轻女性的皮肤光滑,那叫个绵。所以,宁夏的花儿里,亲爱的人儿之间互相称憨墩墩、憨肉肉,阿哥的肉啊,虽然直白,但是,与某种绵软不无关系。坊间的“四大绵”说的是和尚的头、娃娃的牛,小媳妇的奶子大姑娘的手。陈彦的小说《主角》里有个秦腔女旦胡彩香,这个女人和剧团鼓手胡三元有一腿,而且胡彩香的男人知道这事,虽然多次借酒打那个绿化了他帽子的胡三元,但他就是不离婚,为什么呢?因为胡彩香太绵软,他离不开。
我们常给人起外号,主要是对他人性格特点的归纳和总结,多形象生动,有的是多讽刺、揶揄,多少有点尖酸刻薄。关于起外号的事,我服了,好像也遗传。我爹年轻时在闵庄爱给人起外号,我上学时也爱给人起外号,等我儿子上学后也爱给人起外号。这个可能是无师自通的事。
我给同学起的好多外号我忘了,后来,同学们说起来,我忽然发现,那外号起得非常有才,现在看来几乎是文创。比如,班里一个女孩子个子大,黄头发。那时候黄头发还不算时尚,个子大也不是优点,像骆驼。我给她取名金驼,金驼是当年宁夏产的一种香烟的牌子。
给一个男生取名绵羔,说他绵,多少是有点日鬼人。但绵羔性格很好,爱你们怎么叫,我只是微微一笑,仿佛前世我就知道自己就是绵羔。我一直觉得,绵羔微笑的样子就是“拈花一笑”的佛。
毕业多年后,同学聚会,一个同学带着老婆,这女人也是性情中人,而且融入感很强,很快和老公的同学们打成一片,甩砣斗酒。盐池女人如果真喝开酒了,也不尿人,那可是脚片子蹬脚片子的作战,她毫无不怯阵。都说这女人是他老公带的杀手、暗器,那天绵羔也去了。虽然是个四十来岁的大男人了,但是,还有那股羞涩的绵劲。坐在一旁一直笑眯眯,话也很少。
因为之前大家都喝了不少,至少平均半斤酒下肚了。酒喝差不多时,只有班里有个酒量最大的那个同学和这个女汉子斗酒。其他人有的喝多了,有的不想喝了厮磨在一起聊天,绵羔坐在同学老婆旁边没事干,安静地看他们斗酒。因为绵羔平时喝酒也不往前冲,大家都没看上他的酒量。当斗到白热化时,同学老婆撑不住了,绵羔便英雄救美地伸手接过杯子代她嗞溜嗞溜地喝了。到后来,基本上是这女人拿绵羔的肚子耍高兴。那同学想,就算你把绵羔绑上两个人上来,我也不在话下。一场酒斗下来,那个挑战者喝倒了,同学的老婆多了点,但只有绵羔没事。那次许多人才发现,绵羔的酒量在一斤半左右。只是平时他绵,没有显示出应有的攻击性,也不出风头,很少成为他人打击的目标。第二天酒醒后,他感慨地说,蔫耳朵驴踢死人。班里那么多能喝的貌似威猛的男生,他从来没有败过,没想到败在绵羔的手里。
绵羔的绵是绵里藏针的绵。在喝酒的那一会,他认为自己是个男人,女人喝不动端来了,咱是纯爷们,喝呗。我有时感觉绵羔就是电影《双旗镇刀客》里的那个见了大侠尿裤子的小刀客,他自己也不知道传说中的“沙里飞”只是个吹牛逼的货,而自己的武功比“一刀仙”还要高得多得多。其实,酒局许多时候本身就是一个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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