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呆子的故事(十二)
我和呆子的故事(十二)
想起呆子管束我的往事。
结婚不久,呆子跟我约定:不许吃地皮摊的食物;晚上不许太晚回家,哪怕是工作,正常情况晚九点前回家,最迟不许超过十点;不许做危险的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意思)。
我是言而有信的人,答应的事,他在和不在都一样。比如原本爱吃的地皮摊从此没再吃过。就算他已经不在人世,也没再吃,因为他认为小摊点的食物不安全。
呆子有时候不讲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性点灯,他自己晚上约见朋友后来是见佛友,常常深夜不归,却不许我管,说:“你不懂。”
虽然会取笑抱怨,但依然听他的话,服他的管,因为感受到的是爱,他的管束里充满了爱的味道,我这样一个叛逆的人,这辈子只对他言听计从,而且心甘情愿。
记得非典那年的春天,北京已经报警,人人自危,北京出来的人更是要隔离控制,全国也进入紧张状态。我们学校天天消毒清洁,检查体温,板兰根已经脱销,但真实的情况还好,没有听说身边有人感染“非典”,日子久了,大家有些松懈,朋友们想聚一聚。休息日,呆子电话里先给我警告:“我知道你朋友多聚会多,可这段时间不许参加聚会!假期也不许外出!”我在电话这一头支支吾吾,心想,我出去你也不知道呀。
我把家里的座机转移到手机上接听,以为自己很聪明,就放心骑车出门了,这一天,是电影沙龙的活动,我最喜欢的活动。
才几分钟,就在大街上接到呆子打到座机上的电话,连忙拐进偏僻处,接电话:“喂,啥事儿呀?”因为他10分钟前才打了电话的。
“查岗!”他那边说。
“瞎查啥呀。”我笑着回他。
“你在哪儿?”他问。
“你打的是家里电话呀,你说我在哪儿?”回他。
“你要听话,不能外出,不能参加集体活动!听到没有!”他严肃地说。
“好的,知道啦。真啰嗦呀。”我说。
挂了电话,继续前行,电影沙龙在一位年青小伙的家里,他是独身主义者,电视台记者,非常热爱艺术,家里有巨大的电视荧幕和环绕音响,大客厅,足够二、三十位朋友高高低低落座,自由观看精选的电影,观影后我们接着开讨论会,然后一起吃顿饭,最后我们的讨论会变成各自的文章,在本地的报刊同一主题专栏发表。因为这群人中多是本地文化人,有报刊主编,也有电台、电视台、报刊记者,还有电视台主持人什么的。非常可爱又有趣的一群,多是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我是年纪最长的大姐。
到达朋友家,已经有30人左右在座了,大家没有废话,影片早选好,马上开始观影,门窗关好,窗帘拉上,音响效果好极了,所有人沉浸到影片的情节里,那是非常精彩的影片,我整个人也进入情节忘掉非典忘掉呆子的命令……
十几分钟后,我的电话响了。
观影的人们屏住呼吸,暂停影片。
“喂,干吗?”我问。
“你在哪里?!”电话那边呆子的声音是愤怒的。
“你打的是家里的座机呀,”我还没说完。
“不用骗我!你呼叫转移了!不管你在哪里,我限你15分钟内回家,否则,后果自负!”他叫道。
我起身对朋友们说:“你们继续,我先走一步。”
“谁的电话?”身后有人问。
“她老公。”有人答。
“他不是在北京吗?过来啦?”又有人问。
“没有,是电话摇控。”还有人答。
“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另有人大声抗议。(此后朋友们就开始传说我被老公严管的故事了)
我已经走到门口,回头说:“抱歉了,你们继续,再见。”
那时候我自认为是成熟的女子,分得出轻重缓急,观影活动我只是参与者之一,我在与不在对别人没有影响;而对于呆子,我们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让他太担心对身体不利,而且他会以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来控制我,我愿意接受他的控制也是因为坚信他不是基于自私而是基于爱。这些话跟外人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所以不解释,只做自己认为对的选择。
果然,我一到家,他的电话又来了,接了座机,电话那边,他的声音很温柔:“对不起,打扰你的雅兴了,可你跟一群人在一起是危险的,保不齐谁感染病毒传染给你,如果你出事我可怎么活呢?亲爱的,你要听话。”
“好的,我听话,这不回来了,都不顾那么多的朋友生气,转身就回家,只因为你呀。其实,你太紧张了,宜昌真的没什么事儿。”我说。
“不是我紧张,真出事就来不及了。”他那边叹气道。
呆子平日里大大咧咧满不在乎,行事任性自由,可是有些事他又胆小紧张,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是极小心的。我跟他正好相反,平日循规蹈矩,遇到真正的危险倒有几分大胆,在呆子看来,我是年轻幼稚不知死活。
好吧,反正我们俩相处,我总归是服从的那一个。
我理解他的管束还有一层,是他此前婚姻的伤害,那次婚姻使他一度失去对女性的信任,所以管我很严。因为他的坦诚,我了解他此前的经历,也体谅他的伤痛,所以非常配合他,让他慢慢建立对我的信任,对女性的信心。
如此五年,他已经信任我了。
到了十年,感觉他对我有了完全的信任。
那时候,他已经成为虔诚的佛教徒,认为人生除了修佛都是小事,活着就是为了修行。他开始渴望出家修行。
我们谈过,开始他给自己完全的自由:闭关、佛事、出家都可以。他还说:“如果有一天你联系不上我,也没有我的消息,那就是我远到西藏的寺院里修行去了。你不可以找我,也不能联系我,更不可以想我。因为我要修行,魔就会想阻止我,而修行人他阻止不了,他就会通过伤害我的亲人来阻止我。你想我魔就会伤害你,所以,你不能想我。”
他又说:“也许过三年多我就回来了,也许从此就不回来了,不一定,反正你要等着我,我不会和你离婚的。”
真是不讲理啊。他太知道我的爱了,在我面前已经任性成孩子,想怎样就怎样。
有一天我反应过来,说:“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你想怎样就怎样,而我却必须等你,你是自由的,我却没有自由?”
听了这话,他说:“好吧,你也是自由的。”
又过了两年,我想清楚了:爱一个人就是帮助他实现理想。于是对他说:“好吧,我成全你,不会成为你出家的障碍。”
他说:“等父母百年之后,我就出家。现在,我们以师兄弟相处吧。”
我答应了。
那时候他父母已经年近九旬,我们谁也没想到,他会走在父母前面。
此后,他越来越不管我了,生活中的细节再不过问。
凡是他问起的,我全会诚实相告。
有一次,他对我说:“如果有一个人比我更爱你,我会放手,跟你离婚。”
我回他:“这世界上除了你,没有人要我。”
他说:“不可能。”
又一次,他突然说:“如果你有另一个人我也接受,你可以跟他过一段时间,你愿意的时候再回来跟我过,没有问题,你可以有两个家。”
简直叫人目瞪口呆。
我不是一个有勇气过这样生活的人。
更何况,也没有爱上其他人。
但我却被他的话感动了,以为这是一个真正为我着想的男人,他是希望我生活得更美满幸福。
我还是告诉他:“除了你,没有人要我。”
他说:“你是个傻瓜!”
他病重的那一年,正在用中药汤为他泡脚的时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一件事,抬头对他说:“亲爱的,我爱上一个人了。”
他的眼睛里涌出大颗的泪滴到我的头上,眼神发亮又带着疑问。
我对他讲了经过的人和事,发现自己在一个瞬间心动了,被那个有故事的男子吸引,有一种爱情般的情感涌出来。
呆子说:“太好了,你又能爱了,说明你的心打开了。”
我对他说:“亲爱的,无论我爱上谁,最爱的都是你。”
因为我并不打算与那个令我心动的人有任何交往。
呆子却回我:“不必,你是自由的。”
过了一段时间,呆子缓过来,身体略有好转,冷月姐夫妻开车带我们到郊外去呼吸新鲜空气,一路交谈。呆子忽然又在车上说出吃醋的酸话,对冷月姐夫妻抱怨说:“她有一个台湾哥哥了。”我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非常吃惊:他的态度与此前全不同呀。
又过了一阵子我才明白,如果我真的有其他人,他还是会吃醋的。这个呆子啊。
可正因为他的矛盾,我才看到一个真实的生命,一个时而忘我的爱,时而又妒嫉生疑的真实爱人。
我也因此更爱他。
细想十几年来,他对待我的态度有很大的转变,但核心都是爱,越来越深的爱,这是我今天看清楚的真相。
如今,没有他的管束,我已经完全自由了,可我的心,依然紧紧连着他的心,分分秒秒都跟他在一起,再不会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