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向天笑的诗:清理手机的通讯录,发现好多人都不在人世了(15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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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手机通讯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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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无所事事
泡杯茶,躺在沙发上
清理手机的通讯录
发现好多人不在人世了
没有想到
坐牢的二十八个
死亡的四十九个
撤职查办的三十六个
几年未曾联系的
也有一百多
删除一个
就蹦出一个影子来
蹦着蹦着
我的客厅都挤不下了
吓得我从沙发上蹦起来
我不知道
自己还能蹦跶几天
飞鹅山下的舅舅
冬天的风,在飞鹅山下冷冷地吹
你已经没有感觉,你比还风还冷
我带着鲜花来到你的面前
你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我轻轻地抚摸着你,舅舅
你的眼闭上了,嘴也闭上了
你像平时一样讲究,衣冠楚楚
不过,今天从内到外都是新衣
你安安静静地睡着,睡着
你的微笑被塞进像框
那些被泪水打湿的声音
流成河了,你也不回到岸边走走
还有三天就要过年了
春风正在远方朝飞鹅山吹来
吹绿将为你建造居所的山顶
2006-02-09
表哥的一生像瓦片一样
日子像瓦片一样
在平缓的江面上打着水漂
一路的水花,连同瓦片
一阵哗啦啦,转眼消失
表哥的一生也像瓦片一样
在老家黄金湖打过水漂
当兵之后在辽河打水漂
复员回来在磁湖打水漂
提前退休,在阴沟里打水漂
阴沟里,连船都能翻
何况一块小小的瓦片
他不自量力,在阴沟里穿行
总盼望着有穿头之日
日子还没有穿头,他就沉没了
表嫂、表侄女、表兄、表妹……
还有相干以及不相干的人
都在脑海里打捞着他这块瓦片
我眼睁睁看着他
化为灰烬后的骨头
像瓦片的碎片一样
装进豪华的盒子
然后,再装进公墓的格档里
暂时连名字都消失了
只有一个编号
我的泪水也像瓦片一样
扎在内心深处,隐隐作痛
2011/5/10
老三
老三是我姨娘生的三老表
可以说一生为人师表
无论辈份高低,年龄大小
都爱称呼他为老三
老三这一生
像一二三一样简单
除了读书,就是教书
不抽烟、不喝酒、不抹牌
没有不三不四
更不会胡来
这么一个洁身自好的人
这么一个瘦弱的人
竟然在学校值夜班时中风了
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歪了
说句利索的话也变得艰难
一只拿粉笔的手,膺了
再也举不到黑板高了
曾经可踢球的脚,跛了
再不肯在人前行走
他羞于见人
成天躲在屋子里不出门
后来迈过门槛时
跌了一跤,再也没有起来
送到黄石、送到武汉
从普通病房送到重症室
直到后来送回老家
等待落气
一口气迟迟不肯落下
原来是老四的孩子没有回来
他一直惦记着这个少年丧父的孩子
一直盼着他能为老四争一口气
等孩子从武汉赶回来
一声叫唤,唤出一滴老泪
老三就这样走了
老三终于上山了
光头大伯
每次在街上看到光头
总是想起乡下的大伯
其实大伯早已不在乡下
而是在阴曹地府
大伯生前的光头
都是自己理的
曙亮、曙亮
走在田野上
像一面反光镜
想谁都不愿想起你
想谁都可以,就是不愿意想起你
想你就心痛,想你就陡然生长白发
跑那么远去看你
你却冷若冰霜,不吱声一句
任我解开你的衣服
你还是直挺挺地躺着,没有半点激动
也许你死心了
可我不死心,不相信结局就是这样
任我千呼万唤
你也彻底不理我了
是老天不长眼
为什么要让我跟你结为兄弟
是老天不长眼
为什么要让你成为我的妹夫
魔鬼路段出了魔鬼,上帝在哪里
你一生小心翼翼
自以为可以牢牢地掌握着自己的方向
没有想到自己的命断送在他乡
只怪福建不是你的福地,兄弟
想谁都不愿想起你
想你就心痛,兄弟
2014/5/14
送表哥火化
你在这人间活了六十五年
可把你烧成灰烬
不到五十分钟
衣冠楚楚的你进去
只剩下几根骨头出来
那失去重量的骨头
那失去感觉的骨头
还冒着滚烫的骨气
白得像石膏一样的骨头
轻敲就会碎的骨头
下葬了,还在眼前晃动
2015/2/2
大头
我和大头
小时候是放牛的伙伴
他年纪比我大
头也比我大
跟他一起
我就头大
这个大头老是欺负我
有事无事都找我的歪
哪怕在地嘴山上
放火烧野草
那么多茅草
他非要说我抢了他的
如今想起他依然头大
因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多年前
就抢先上了地嘴山
守灵者
一起打工的棋友
因为脚手架意外倒塌走了
他在工友的灵前
摆开了楚河汉界
他用左手替他下
一步、一步,认真地算计
今晚的左手属于工友了
特别灵活,右手感到吃力
仿佛那个工友还活着
只是不肯起来
满盘都暗藏杀机
每一步之后都是陷阱
他呆呆看着,左手同右手较量
仿佛两只手都不是自己的
自己只是一个看客
他用粉笔在桌子上划着输赢
还没有计算出结果,天就亮了
他呆呆看着
感觉工友像一枚棋子,走远了
他也走不动了
在无伴的路上
最后的里程碑
——缅怀巴金
你是我老家的一盏灯
照亮我全部的旅途
你的心愿现在实现了
化作芳香的泥土
永远留在我前行的脚印里
留在我内心的花园里
从春到秋
我总是无法追赶你
从乡村到城市
有爱才有家
敢说真话的人
还是走光了
只有你一个人的身影
还站在我内心的花园里
你是我最后的里程碑
在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
除了你,没有谁感动过中国
今晚,在庐山脚下灯光里
你的话语像温泉一样浸泡着我的身心
是呀,是到洗尽心灵尘垢的时候了
抬起头,我看见你
大理石一样沉静的目光
盯着远方,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辽阔
听依旧的涛声,撞击多少脆弱的心灵
看遥远的灯光,闪耀群峰之上永不熄灭
2005/10/22
汶川周年祭:五月的哀歌
一个人失去一个亲人就会悲伤不已
如果突然之间,意外失去一群亲人呢
那悲伤比地震的裂缝还要巨大
那思念像垮塌山坡上横滚的乱石
让内心深处伤痕累累
整整一个月音讯全无
整整一个月暗无天日
那用尽心血打造的家园
转眼就成了一片废墟
欲哭无泪,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地动山摇,比闪电的速度还快
连阳新七峰山上的泉水也变得浑浊
那是一种怎样的穿透力
无人数的目光都在朝远方张望
张望成了一片荒凉的茅草
那么多人都在用心倾听山那边的呼唤
无数的舌苔,一句话也说不出
伤口像眼睛一样
看着石头的泪水流干
朵朵白云飘过,全是亲人的影子
一个老人被埋在废墟
紧紧地抱着亡伴的身躯
老伴的躯体在怀里慢慢冷却
可那怀抱张开的爱却永远凝固
看到这情境多少人的泪水像瀑布
五月啊,五月
鸟语花香的五月
多灾多难的五月
思念像蚂蚁一样爬动
充满了疼痛与恐惧
五月啊,五月
一年前凋谢的花朵又重新开放
锦绣一样的生活充满的阳光
让人感到意外的五月
现在遍地都是灿烂的日子
谁都不愿意在生机勃勃的五月里
喝起哀歌,可那么多亡魂扑面而来
我能不悲伤,能无动于衷吗
可我除了给她、或他,献上一首哀歌外
还能做些什么呢?真想奔赴远方
2009-5-6
那不该降临的
——沉痛悼念诗人东荡子
那不该降临的
降临在你的身上
让我重新读你
直到读你内心最后一页
我们已不再年轻
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在花朵还没有开放的时候
一切早已落地生根
还用得着算命?
曾经有无数隐秘的喜乐
我们把它抛洒在纸张上
每个字都在舞蹈
转眼,就变成不分昼夜的折磨
像看得见的拳头
不停地打击你的心脏
像看不见的火焰
在慢慢灼伤你的肌肤
像湖边的芦苇
一夜之间被燃烧干净
你在岸上坐了一个下午
看到黄昏慢慢收拢翅膀
我在岸上坐了一个晚上
看到月亮像花圈一样摇晃
还看到水波上的光亮忽隐忽现
那样的城堡,会轻易成为废墟?
我像你一样深陷其中
像你一样铭心刻骨
多想抓住青春的尾巴,重新过一回
可你转身就走了
只把影子留给我
让黑暗一寸一寸地包围我
看到自己渐渐坠入黑洞
你离开了,你蜗居的小屋还在
我像你一样眷恋,可从未抵达
我相信那里一尘不染
也知道你在那里深切地呼唤
原谅我吧,只能望而止步
当你唱完最后一首歌
秋天就深了,冷风冷雨就来了
当你把眼睛暂时合上
是否听到有人在暗夜里的哭泣
你既已沉默,我只有在这里祷告
你既已离开,我只有求圣灵入驻
2013/10/13
情人节的小雨
——悼念李小雨老师
本是大好的晴天
可事先没有一声霹雳
就下起了一场小雨
在这不是迟到的春天里
让毫无防备的我
陷入淡淡哀伤、些微的颤栗
抛下亲人,奔赴神仙样的约会
可没有想到要用盛大的泪雨迎接她
还有她并不苍老的心
谁能把这场小雨,滴水不漏收集起来
重新抛上天空,让她成为云朵、成为朝霞
成为用尽余生也无法抵达的守望
那么多灿烂的野花让我误入春天
那么多晶莹的雨水让她白白流失
而我却无能为力,徒唤奈何
2015/2/14
徘徊在昭君墓前
一颗黑痣,改变了她的命运
曲曲琵琶也弹不走那浓厚的阴影
千古的哀怨如流水一般涌出
盈袖的暗香为谁浮动
一帘幽梦被她悬挂在草原上
月朦胧,鸟也朦胧
剪不断的乡愁
像件衣裳披在她的身上
跃马扬鞭的时候
她盛开成芳香四溢的花朵
连大雁也为她放弃高远的飞翔
一阵风吹过拥黛的青冢
掀起我内心的涛声
若干年后,还有谁的墓地会成为风景
夜入明孝陵
住在东郊国宾馆
散步去明孝陵
晚上陵园早就关闭了
但还是可以进去
姓齐的守陵人
为朱元璋守了十四年的墓
我的祖辈在大冶保安湖边
为朱家看庄屋
不知守了多少代人
反正后来连田带地都姓向
因为这缘故
守陵人开旁门让我们进去
我们不敢在左道上行走
趁黑快速行进在右道上
陵园无灯,亦无风吹
却看到叶子都跟着晃动
无蝉鸣,却有怪鸟叫
感觉皇帝的灵魂来过
又瓢走了,只是彼此没交谈
偌大的陵园
只有我们两个人散步
一个叫华夏,一个向天笑
向天笑,中国作协会员,黄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坚持写诗四十年,已出版诗集和散文诗集12部,部分作品被收入多种年鉴、年选及其他选集。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