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二）
我时常翻出一只狗的照片，我觉得它长得还算好看，每天都守在家门口，晚上侧卧着睡觉，我每天都有见它一次，时间久了成了习惯，仿佛它离开我也睡不着，我离开它也睡不着，我正享受着这种感觉的时候，有一天它走出去，再也没回来。
我出去找过它，未果。
我也贴过寻狗启事，在附近的几棵大树上，有一天刮大风，我回到家，一张寻狗启事飘了过来。
时间久见不到，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不知道这叫什么，我想再见到它时候一定异常兴奋，抓起它的两条前腿悬在半空中打转，就像抓着一个人。那些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我下意识的朝它躺过的被子上看了看，我总觉得它还在这，只是一时调皮，溜出去了，或者在哪个角落里捡到半块剩下的鱼肚子，吃的起劲不想回来，我总想它吃完还会回来的。
我一直在等它回来。
有一天夜里，我听到门被抓的声音，我惊喜，那种不正常的敲门声只有站立的狗用前爪挠门才能做到。我站起身，去开门。
风很大，路灯和我一样，垂头丧气的混黄色始终在为它的回家照明。门外什么都没有。
我灰心，我觉得自己听错了，关上门，正要转身，挠门声又响起来。
我开门，有只黑色的狗很风骚的溜了进来。
“出去！”我本能的要赶它走。
它回头望望我，又径自走进去，盘腿而坐。
我抄起扫把要赶它走， “别赶我，你不是在找黄狗吗？”我听到这声音，停住了。
我没想搞清楚狗为什么会说话，只是很好奇它怎么知道我怀念黄狗，那只狗的黄色，是那种做旧了的黄，虽然很脏，却很好看，不像这只黑狗。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想找黄狗。”
“它也在找你。”黑狗像人一样打了个哈欠，“它是我的一个男朋友。”
“它现在呢？在哪？”我明白那种所谓的男朋友，就是黄狗出去玩的时候骑在小黑狗身上，我经常见黄狗这么干，我不知道它们的想法，它们可能没有什么爱情。
黑狗看看我，那只可恶的眼睛上下瞟了几次后，就低下头“它死了。”
我突然有点伤心，我想起它睡在我的书桌旁边，像个人一样打呼噜，翻身，我也想起它陪我散步，走两步总是回过头来看看我，看我有没有跟上，我想起我教过它握手，以至于我一伸出手它就伸出前爪和我握手，有一次为了讨好我，抓住我的裤子，站起来，伸出前爪，我和它握了手之后，它才安静下来。它似乎觉得握手是增进感情的方式。
我忍住悲伤，从冰箱里抽出一块干面包，扔给了它。
“吃完走吧。”我说，“我不想知道它是怎么死的。”
黑狗扑上去，咬起了面包干，它吃的很起劲，我又给它倒了水。
吃饱喝足后，它看到书桌前的我，不再吱声，趴着睡了。
我想起很多事，夜里是让人想起往事的时候，因为时间很安静的流淌，没有人和车吵到这种安静，我便可以想起过去的很多故事。我开始想我为什么悲伤，它毕竟不是一个人，不会说话，也不懂我的内心，我一向自诩的soul mate这时不起什么作用了，因为能陪伴的本身只有soul(灵魂)，譬如它现在被人抬回来，是一个空落落的狗的尸体，或者一顿美味，我自然会忘记烦恼。
这么想好受了许多。它还是一样没回来，甚至那只黑狗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跑掉了。
过了大概五六天的光景，我去隔壁的一条胡同里办事，走进糊涂看见井盖上的三只狗，其中一只黄狗骑在另外一只黑狗的身上。
我愣住，黄狗、黑狗，对，黄狗的毛长了许多，黑狗的眼神比过去更可恶，在我的照片里，黄狗的毛很短，它很干练，可爱，像个有人养的孩子，时刻透漏着一种内在的斯文，例如握手的时候，黄狗总是低下头，或许是不好意思看和它握手的人，亦或是它很认真的握手。可现在，毛长的令人几乎认不住它。
那黑狗看见我，眼神瞥了瞥，转过身，干叫了两声，黄狗停下来，回过头看我，又转回去，几秒种后又转过来看我，它终于停下那种市井的猥琐，从黑狗身上下来，拖着满身做旧了的黄毛，跑向我。
它跑到我身边，怯怯的看着我，又舍不得离开。
“为什么不回家？”我问它。
它开始舔我的裤腿，“家？”
“对啊，这么近。这些日子，你都在干什么？”
它看了看我，又低下脑袋，“哦，对，我都忘了我在你家里住过。”
我不知道怎样接下去，我想它一定是野性难改，它本身就是一条流浪狗，我记得有一天下大雨，它在挠我的门，我把它抱起来用暖风烤干，它的小圆眼睛一直看着我，我隐约看见它的眼泪流了下来。之后是冬天，它出门便瑟瑟发抖，我把它抱回来，我以为它可以以此为家了。
晚上躺在地上睡觉的时候，我给了它一个旧的军用被子，它便开始每天都躺在被子上。我以为这种关心会在它心里占据一定的份量。
“我那天出来玩，跟着一只狗回到一个人家里，那个人对我很好，我觉得那才是照顾，他可以照顾我。而且。”它停了停，“他家里很有钱，我可以经常吃到羊骨头。”
我看着，觉得像是遇见一个旧情人，“有人照顾你便是好的了。”我说，看着它溜圆的眼睛，我摸了摸它的脑袋。
“我也谢谢你，你不说我还真的忘了你也曾经是我的主人。”
“不用，现在好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我说着，摸了摸口袋，口袋里什么也没有，我耸耸肩，站起身要走。
它站起前爪，抱住我的腿，“我跟你回去吧。”
我踢开它。
它跟着我走了很远，我在想我为什么要踢开它，它跑丢，有了个新的主人，我应该替它高兴才对，但如黑狗所说，它死了，过去的那个单纯到心里只有我的小黄狗确实不在了。狗的天性是留不住记忆，譬如有人对它好，有人对它更好，它便忘掉第一个对它好的人。以至于“份量”这种一厢情愿的事情从来都是不存在的。
我觉得它不再是它，它可以忘记我，我便没有义务留下它。
就这样它跟了我几条街之后，再一次跑丢了，它像个人一样丢在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里，路灯更加悲伤的照着路，不知是为谁。
后来从一本书上看到，狗的世界是灰色的，它分不清色彩，它的世界就是一部黑白默剧，这部电影里，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结尾。
“他不要我，我跟着他走了很远，他还是不让我跟他回家，我也不知道原因。其实十年前他家旁边有只老狗，我是那只老狗生的，他说我刚生出来一点点大，所以叫我点点。”小黄狗流着眼泪在和黑狗说这些话，黑狗觉得应该去找找那个传说的主人了，而且见到他之后就说它死了，黑狗想看看那个主人心里还有没有它。
（完）
2017年5月25日16:06:27
本文作者，大熊，独立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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