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楼,一双眼,一台戏
听过郭老的句子:“天边一阁是仙乡,”对这座号称藏尽天下书的古老藏书楼更多了一份向往。
我是不太愿意去拜访古迹的,总觉得古迹沾了今人的尘息,便不作数了,无奈抵不住一览天一阁的心,便悄摸摸的骑着个自行车便去了,到了那儿,好一番折腾才进了去,走了一段青石小路,并不开阔,时值夏浓,一群人挤着行进,真教人闷出一身的汗,心里,隐隐有些后悔之意。
倏然,一片浓荫袭来,暑热顿消,人群也四散开去,赶忙找了个没什么人去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看着前方影影绰绰有个人影,不知是哪位仁兄比我更“捷足先登”,找了个清净的地,往前凑近了一看,却不是旁人,而是一座范公像,他缓然端坐于石座上,一首握书,一首握拳,目光略偏向一旁,这位天一阁的创始人,是否也像我一样,找了个清净的地方,来静静观望这座他附注了半生心血的藏书楼;愈往里愈开阔,入眼处,是一座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那就是天一阁的核心宝书楼了,我沿着窗缝向里观望,看不大清,只看到一片灰样的雾蒙蒙,突然想到,多年前,那些不被允许登楼的范式女眷们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站在窗边,踮起脚,带着对知识和历史的冀望向内窥看文化的一角;阁前右侧,一座小亭贴墙而建,百年前,范公和他的后人是否也曾在亭中看着这座藏书楼沉思;如果有,他们是否会知道,他们以“天一生水”为这座藏书楼命名,以期求天一阁藏书不为火毁,却最终毁于人欲和战争;那些女眷又是否料到,她们终其一生也无法登上的楼梯上会留下偷盗者的枣核,一地悲凉。
百感交集,离了宝书楼,来到了东园,一见园中景色,之前心中的郁结仿若一扫而空,夏意浓浓,园中却郁郁葱葱,亭台楼阁,明湖山石,间列其中,巧夺天工,漫步其中,或拾级而上,或于假山下穿过,明暗交错,开合间,仿佛在经历这座古老藏书楼的百年风雨,园中央有有一潭水,透绿清亮,潭边的青石板上布满苔藓,触手一片湿凉,明明是艳阳高照,却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气森森,那一汪潭水,像是饱经世事人沧桑的眼,《文化苦旅》中那口历经千年的枯井冷眼看着世人的纷乱,朝代的更迭,天一阁里的这汪眼也冷眼看着藏书楼的拔地而起,看着范公立于庭上捻须而笑,看着范氏众人搬书晒书晃动的衣襟,看着偷儿翻墙而过掀起的灰尘,看着战火燃起的烟尘,天一阁数年浮沉,几经离散,再到修复至今,游人纷至沓来,无论是安静,混乱,似乎都与这汪眼无关,所有的人世纷扰,在历史的冷眼面前,似乎都只是历史褶皱里的一缕微尘罢了。
总觉得最能体现人情冷暖的地方,不是红尘,而是戏台,走过东园,穿过曲折的小路,到了秦氏支祠,天一阁里最特别的建筑,一步入,只觉满眼华丽,与外间古朴不同,朱金木雕爬墙,栏杆雕镂精致,中间那座雕梁画栋的戏台,更是不凡,屋角高高翘起,屋脊之上瑞兽凌立,戏台顶上十六层如意斗成螺旋状逐阶而上,丝丝相扣,汇至穹顶,中间覆以“明镜”,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多年前,是否秦氏众人,也曾坐于台下,闻着天一阁的书香,听着台上的悲欢离合,感叹世事无常,多年来,戏台上的戏子换了一批又一批,戏台下的观众也换了一批又一批,直至空无一人,戏台却依旧屹立不倒,见证着天一阁的风风雨雨,世态万千,戏子不再,戏台上却依旧每天都在上演着无声的曲目,千年的文化历程。
走出秦氏支祠,我漫无目的在园内闲逛,看着来来往往的游人熙熙攘攘的拍照,热闹的像煮沸的水;看着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到幽深的潭水,却又静谧深沉。人是动的,天一阁却是静的,整个天一阁似乎都陷入了沉思之中,光和影是跳动的思维,天一阁像是一位饱经风霜的智者,静静的看着浮生百态,人类总是会为了一己私欲而挑动争斗,不撞南墙不回头,撞的头破血流,殊不知,在历史面前,一切由私欲而起的争斗都是可笑的,我们创造了文化,却又一手将之摧毁。那座藏书楼,就是人类智慧的文化的映射,百年前范钦将散落在各地的文化小心搜集,如珍宝一般舔舐他们的尘土伤痕,细心封存,世代呵护;偷儿却在一个个无人知晓的夜翻墙而入,盗取书籍而出,徒留一地的嘲讽;战火蔓延,百年文化,一夕之间,化为尘土,化为焦土的藏书楼看着人类贪婪的眉眼,只留一声叹息;人们肆意抢掠,一部部书籍被运上粗陋的的马车,书中防腐的芸草掉落下,被马蹄践踏粉碎,车辙扬起的粉尘落入园中的那汪幽深的潭水中,那百年的冷眼睁开,紧盯着人类赤红的眼,复又闭上,仿佛那些破坏抢掠,都不曾发生过;戏台上伶人无踪,只有风带来一阵灰尘,夹杂着芸草的芬芳,于台上起舞,顺着如意斗旋转,旋转,旋转到中央高悬的明镜,映出一地凄凉悲寂。
我想,天一阁并不仅仅只是一座藏书楼,那座楼,见证着历史的沧桑;那双冷眼,旁观着文化的破毁和恢复;那台戏,上演着百年的风云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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