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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肖桂荣
越清醒越痛苦。
母亲总挑剔爱笑的我，“成天没心没肺的，也不知道随谁。”
我也不认可母亲。从我记事起，她就跟疾病和悲伤结缘，脸上的表情始终苦大仇深，即使偶尔笑一笑，也很快被新的忧愁覆盖。全家人，尤其是我笼罩在她的紧张和焦虑里，每每直面她愁苦的面容，我只想逃，逃得离她越远越好。
天塌不下来，为什么不多笑一笑？即使天真的塌下来，也可以学着女娲娘娘的模样，炼制五彩石，一点点地补上去。哭不倒万里长城，也哭不来救苦救难的菩萨，索性去笑，笑得能量满满，笑得困难给我让道。
当生活压弯我的腰，看我是否还能笑？
……
2010年5月2日，母亲开始依靠规律性透析度日，从此，她脸上的笑容更少。最初的两三年，还是姐弟三人一起承担医疗费用，到了后来，只剩下我一腔孤勇地坚持着。那些年，我没事就在心里盘算手里的钱，一遍又一遍。
“每次的透析费是461元，每周3次，一个月的费用是5532元。母亲是农村合作医疗，不能即时报销，需要先垫付3个月的费用，然后把花费的单据拿去劳动局报销，从审核到资金到账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当然，只能报销花费的50%。这样只有等到第5个月，我才能稍微缓一口气。接下来，又开始下一个循环。只要资金及时到位，母亲就能活，至于未来能活多少年，全看我努力的程度。”我每个月的工资正好够交一个月的透析费，我和儿子只能靠奖金度日。夫妻两地，老公在京偿还着高额的房贷。自从他确准我独自承担母亲的医疗费用后，不再对我有只言片语的安慰，认为我都是自己作的，纯属自作自受！
儿子的成长过程中，我从不低估儿子的理解力。面对儿子，我总是蹲下身子，实事求是地跟他讲述目前所有的状况，脸上写满憧憬，眼睛里含着笑意，“天将降大任于我，就是要考验我的能力和心理承受，我相信经过我的努力，我能够应付。人无法选择家庭，但可以选择应对生活的态度，即使千万人不能理解，我认为是对的，也要坚持下来。”
儿子被我的坚定感染。他毕竟还小，哪里能够体察到我的心虚。有一次医院里莫名把奖金推迟了两个月才发，我心急如焚，但面上不敢丝毫带出来。终于熬到发奖金的日子，我立刻给儿子买了一个他心仪已久的玩具，他万分惊诧，“妈妈，姥姥的透析费都交上了？”
我笑笑。
为什么工资到手就要去预缴透析费？万一遇到青黄不济，生活可以过得差一点，医疗费怎么办？只有把钱交上了，这一个月里，我的心才不慌。手心里攥着的是一条生命，千钧重。俗话说，“远道无轻担”，孝顺也不是满嘴里跑火车的花把式，而是真金白银的实打实。
母亲跟我始终不在一个频道上。我为筹集医疗费用心力交瘁，她却时时给我添乱。娘俩话不投机就是争吵，结局不欢而散。
“你不用一下子交一个月的钱，花一次交一次的就行，她们都这么干，谁跟你似的？！”母亲时不时地评点我的为人处事，“我偷偷地跟你说，你每次回家都得买点东西，倒不是为了孝敬我，我能吃哪一口？主要是家里有小侄子，你这当姑的，总得有点表示，让小孩们长大以后都记着你，想着你。你老了，还得指望着娘家人！”
我气得倒仰，急赤白脸地冲着母亲大吼，“我为什么要一下子交出一个月的钱来？还不是怕万一钱不够，您老的透析无法继续。请问老太太，有哪一次回娘家，您老哪只眼睛看着我是空着手来的？即使我昨天来过，今天又来了，还不是照样得买东西。以后我老了，还能指望上娘家人？我脑子进水才会这么想！”
母亲怯怯的。面对我连珠炮似的责问和发泄，只剩下抹眼泪。“你别生气，都是我拖累了你！我说不治了，让我去死，你又不愿意，非要给我治，治就得花钱，花多花少了，都是一肚子气。”
“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女人的三板斧，多大岁数都不失效。我知道，母亲也没有别的心愿，只希望看着她的儿女们亲亲热热地凑在一起，像小时候一样，热热闹闹的，她还是那个一言九鼎的大家长。可是这点心愿，也成了奢侈。儿女们都大了，各有各的小家，各有各的算计，我自认没有能力把兄弟们聚拢在一起，能护她周全已是我的极限。
我再一次重申我的态度，“独自承担您老的医疗费用，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是我的底线，再让我做其他的，您老就是强人所难。”
母亲黯然神伤。“都是我害的。要是没有我的病，你们姐弟哪能这样？谁是别人？从小在一个锅里吃饭的亲兄弟是别人？我跟你姨，别看我们年龄这么大了，还是亲姊热妹。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这样的，从你眼里就没人，我还能指望着下一辈怎样？不要心里眼里只有你老公，你儿子，你不要娘家人，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没办法，母亲自小接受“一人得道，鸡犬飞升”的传统观念，且根深蒂固，非我强力能够扭转。我犯不着跟母亲置气，三观不合，各不相扰即是。
家里有病人，难熬的是陪伴的亲人。疾病折磨着母亲的肉体，也凌迟着我的灵魂。一直以来，我在母亲面前只报喜不报忧，到底是对是错？我打掉牙往肚里咽的承担，是不是无意中抬高了母亲对我的期许？母亲的病还需要挨过很多难熬的时日，她该如何正视自己和子女们的关系？对于生老病死，身为医生的我，又该拿出怎样的应急预案，如何引导自己和病人？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头脑里萦绕……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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