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回忆过去,我们在回忆什么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窗外的夜色,渐渐变得浓稠。
窗外的灯火,渐渐次第升起,像一只一只滚滚发烫,目光焦灼的眼睛,等着一个恰如其分的人,风尘仆仆而来。
我始终认为,我真正的青春,如火如荼的,奋不顾身的,炽烈的,残酷的,青春,名正言顺地,是从大一开始,伴随着一年半载的,坐夜车的岁月。
不是没有别的车,只是因为唯独那一趟,可以让我看到那个在夜色茫茫里,带着暖意融融,温柔走向我的人。
像杨千嬅那首歌——“青春仿佛因我爱你开始。”
没有这种试炼,青春就凸显不出它的激烈,也就无法留下铭心刻骨的痕迹。
我羡慕那些情窦晚开的人,不知不觉,懵懵懂懂,已经成年;
但我也庆幸自己极早跌堕红尘,浑浑噩噩,柳暗花明,逐渐懂得取舍,与自省。
为此曾经写过一篇小说,差一点就以《那些有关午夜火车的爱情故事》为标题,但想了想,觉得过分别扭,而且轻易就指引着人丰富的想象力,蔓延到无可救药的边境,所以,就此作罢。
后来,我再也没有坐过那一趟车,后来,我再也没有遇到那样一个人。
今夜,今夜阴差阳错,我坐上了一趟穿过黑夜的动车,在玻璃窗上看见戴着帽子,目光疲倦幽寂,却撑着炯炯有神的自己。
恍惚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些心怀憧憬与喜悦,刮着寒风,或者飘着冷雪的夜里。
思绪再漫溯得远一点,记起了大约四年前,那时候第一次出远门,在福建待了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
回来的时候,坐的是大巴车,那种立起来是座位,调下去就是卧铺的设备。
车厢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气味,烟味,泡面的味道,像一支震耳欲聋,铺天盖地的交响曲,而主旋律就是一种带着温度的酸味,不刺鼻,但却令人靡靡,让人的眼皮乏味,柔弱无依。
不多时,车厢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同行的人,想必也睡着了,而我,只是凝望着窗外仿佛被锅盖压住的黑暗夜空,发呆。
高速公路建立在崇山峻岭间,也没有路灯,那样的空荡荡,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辆寂寞至死的车,只剩下了黑暗,只剩下了司机的技术,或者说惯性,在主宰着这许多人的性命。
我想,如果出现什么意外,也想必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是一种广漠的无知的惶恐,而更多的是平坦森严的渺小的疲弱,就像是一颗孤独的尘埃,飘荡在浩渺的宇宙当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被同伴叫醒的时候,在毛巾上倒了纯净水,擦了擦脸,大巴已经到了湖北,窗外悬着一颗晦暗的月亮,被云翳遮蔽。
那一瞬间,突然觉得也许这个星球上,所有的生命都是寂寞的,又无法言说,在某些时候。
以及大学时候,从长沙回来的那个夜里,手里捧着礼物盒,像老电影里,游走在上海街头巷弄的,胸前托着扁平箱子,里头装满各种物件,兜售香烟或者零嘴的,小青年。
那是凌晨三四点,一个人,站在寝室楼下,又不敢大声喊阿姨开门,怕挨骂。
那一刻,全世界安静,除了楼道里一盏灯,灯影里乐此不疲,扑火的飞蛾,还有走来走去,捱着时间,一寸一寸苍老的我自己。
那一刻,真想抽一支烟。
那一天,很冷,很想给一个人打电话,又怕被骂缺德,很想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但我不再是年少不羁的孩子。
后来,遇见那个人以后,我心里暗暗发誓,无论今后际遇如何,都不会再为着谁披星戴月,没有那样的热情,或者说,没有那样的耐心,那除非是骨肉至亲。
今天我枕在刘瑜的随笔集上睡着了,记号仍停留在她读过《麦田里的守望者》之后的一些感悟和体会上。
我知道如果我一意孤行,沉迷酣睡,那么直到终点站,无人会将我唤醒。
我知道如果我浑浑噩噩,冒冒失失,那么我会错过一站,一站又一站的风景,这不是我能够承受,来日方长。
我知道,站台外,没有人将我等候,但是家的灯火,一定在为我灼灼生辉,我不知道我的城市,此刻是不是淫雨霏霏,但我有一把伞。
我不愿意再回去从前,即便它颓废,动荡,敏感,紧张之外也璀璨过,华丽过,烂漫过,今夜今晚,今时今刻,我只是有一点想念,单纯地,朦胧地,飘渺地,一点想念。
那种遥远,那种无可捕捉,那种空荡,就像此刻笼罩住苍穹的无边夜色。
这一节车厢里,多少人如我,或者说,这滚滚红尘里,多少人同病相怜,却彼此冷漠疏离。
每个人各自身披回忆织就的青蓝衣裳,锦衣夜行,顾影自怜地暗暗发光。
列车终会停在它注定要抵达的地方,或者说,被安排抵达的地方,这是列车的命运。
我们各自亦会停在各自注定要抵达的地方,停在注定要遇见的人身旁,这也是命运,只是我们阅历与智慧有限,暂时看不真切。
这是宿命论者的语调。
不是前方某一盏灯,注定为你守候,而是背后光秃,一无所有,你没有退路可奔赴。
这是宿命论者之外的人的语调。
列车撕裂黑夜,依旧拥抱着黑夜;人们告别时间,仍然沉沦在时间。
当我们谈论青春,我们在谈论什么?
当我们回忆过去,我们在回忆什么?
我们只是将手,放在曾经的自己的肩膀上,轻轻却沉着地告慰他:
“这条路,你只能一个人走,这趟车,你只能一个人坐,那些人,你只能遇见一次,一次。你不要慌张,也无需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