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像世界末日般相爱,我们像钢筋铁骨般分开
01|
离开的时候,塞巴斯蒂安走过来,紧紧地抱住米菲。
两个人站在门边,安静地胶着。
那种珍重,仿佛走出门去,就别有洞天。
从此天各一方,各自珍重。
米菲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觉得欢喜、恬淡。
她以前读诗歌,看到过一句——“站成永恒的姿势”。
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们,是不是就是为这句诗做着注脚。
米菲和塞巴斯蒂安,是在巴厘岛的飞机场偶遇的。
那一夜,她走进吸烟区,身上没有打火机,而他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
所以一切顺其自然发生,不偏不倚。
她走过去——
能借我一点火吗?
他笑着点头。
她忽然忆起看过的电影《蝴蝶君》。
里面尤其哀艳缠绵的一幕——
外国男人在衣香鬓影里寻“她”,“她”忽然撩开垂帘,长发慵懒服帖倚在一侧,如静静暗涌的浪,眼神悱恻迷离地说:
做一个绅士,替我点烟。
还有《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的海莲娜,性感冷艳衔一支烟在唇间,捎来打火机的男人不绝如缕。
她们都是绝妙的伊人,米菲只是米菲,除了自己,她谁也不是。
塞巴斯蒂安只是塞巴斯蒂安,他当不了外交官,也做不了西西里岛上的痴汉。
然而就这样,一点头,一微笑,没有传奇,没有故事,也挺美。
她静静地抽了两支烟,他走过来,不紧不慢地说:
你抽烟的样子,很好看。
米菲觉得惊讶,一方面,是他的中文,流利动人;另一方面,是他表达感情的方式,自然得体。
米菲淡淡地笑了,然后记住了这个黑皮肤、短头发、不算太结实的男孩子。
02|
一般情况下,黑人会让米菲觉得疏离。
但是塞巴斯蒂安颠覆了她以往的刻板印象。
又或者是因为,他在中国出生长大,就算骨子里流淌着异国的血液,但是受中国文化耳濡目染已久,所以也有着令人心旷神怡的谦逊与含蓄的美德。
他们没有在海神庙偶遇,也没有在沙滩边目睹过同一片夕阳,却在巴厘岛的飞机场,邂逅,如此巧妙,猝不及防。
她说,中文里有一个词,叫做缘分,他说,我知道,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
塞巴斯蒂安是黑人,但从小在广东长大,后来搬去香港,如今来到北京工作。
所以,他能够讲非常流畅自然的中文,哪怕是一些曲曲折折、弯弯绕绕的,藏在语言缝隙里的意味,他也能够品尝到些许。
所以,两个人的交流,如缓缓流淌的河流,没有太多的淤泥阻塞。
这一次旅行,她跟着团队,他独自一人。
她欣赏他的勇气,也唏嘘他的孤独。
他说,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包括你。
她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尤其是透过机窗,俯瞰整座巴厘岛的灯火辉煌的时候。
那种赤裸裸的华丽,叫人一瞬间感到这个世界,其实完全不必非你不可。
你可以慢悠悠地消失,全世界不悲不喜。
你可以轻飘飘地离去,不带走一片波光云影。
塞巴斯蒂安带米菲去他在北京的家,并不宽敞,但五脏俱全。
他去楼下买东西,她在他的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动,赤身裸体。
像一只夜行动物,像暗夜里幽幽绽放的百合。
她欣赏着自己倒映在镜中的胴体,寂寞地微笑起来。
像这样,等一个男人慢慢靠近,仿佛再度年轻起来。
除了看自己的身体,她也看他房间以及客厅里的摆设。
液晶电视、游戏机、网球拍、西方油画、屏幕上写着“Hamilton On The Broadway”的电脑——
一个乏善可陈、轻描淡写的男人。
这种简洁令人觉得性感。
没有太多与隐私相关的痕迹,整个人益发类似一个谜。
这样的男人像一口井,女人渴望从他身上得到一些什么,或者留下一点什么痕迹。
但一切的努力终究是徒劳。
或许。
他打开门,手里提着购物袋,装着满满的水果等食物,问:
“在看什么?”
她没有回答——
“看外面的世界,每一盏灯火,都藏着一个秘密,不能说,却又渴望述说。”
他从背后拥住她,将脑袋放在她的肩上,细细密密的吻,在她的身上流淌。
在这个简化的空间里面,欲望也变得清浅,爱情显得过分绵密浑浊与冗余。
淋浴的时候,她触摸着他健壮的身体,像是抚摸一盏雕塑作品。
她问他,你喜欢打网球?
他说,我是一个职业网球运动员。
她笑着说:“果真?”
他笃定地回答:“是的。”
他这样简简单单地说,于是她彻彻底底地信。
没有多余的言语,两个人像是彼此的知己,灵魂、肉身,进入彼此,释放能量。
米菲不得不承认,在这个男人身上,她获得了性爱的欢愉,也感受到了那种惨烈。
有过短暂的瞬间,她错觉自己整个人碎裂崩毁,然后浴火重生。
两个人的汗水交织在一起,为这个寂寞的夏夜,晕染出一层一层华丽的琦艳。
03|
米菲喜欢过一部电影,《爱乐之城》。
电影里有她所向往的,最多彩多姿、活力四射的衣装,也有她最悠然神往、心向往之的爱情。
Ryan Gosling扮演的男主角,就叫塞巴斯蒂安。
生活中这些微妙的联系,有时候其实毫无根据,也无深入的必要。
但是每每回想,依然会让人往命运的论调越滑越远。
所以离开的时候,只划了淡淡眉毛、涂了薄薄口红的米菲很想轻轻地唤他一声Seb,像电影里的Emma Stone那样,但她终于决定放弃。
没有人应该作为另一个人而被爱。
她一步一步地离开,没有告别。
像是即将到来的夜晚,来日方长的无数个夜晚,她还会再来到这个房间那样。
在一个爱情朝生暮死的城市,在一个爱情涂脂抹粉的时代——
我们不谈情说爱,我们也不寻死觅活。
我们小心翼翼,我们百无禁忌。
我们三五个回合推心置腹,我们一两个夜晚肉身痴缠。
我们相遇,我们告别。
我们像世界末日般相爱,我们像钢筋铁骨般分开。
我们像两滴泪水,在城市新生的朝阳里,缓缓蒸发消释,直到融进这大时代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