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志异】(闵生裕)
九爷的笨不呆
作者:闵生裕
塞外志异
九爷是个江湖人。记忆中九爷似乎不属于农业社会,他不像闵庄所有父老一样,一辈子只知道修理地球,他几乎不下地干农活。记忆中九爷一直骑着高头大马,就是骑骡子也是那种“有走”的骡子。有“走”即那种训练有素的,似走似跑的状态的骡马,据说有走的骡马骑上非常稳当,而且很快。
九爷精通蒙语,他的江湖在内蒙古大草原。蒙古人好酒好歌,这些都是九爷的强项,所以,九爷在内蒙很吃得开。早年生产队的牛群、骆驼群全部在内蒙草原放养,也没人偷,九爷的职责是放牧,但这个基本不用操心。他大概会相马或相驴骡,在大牲口和粮食的交易中,别人请他做牙子(中间人)。可能从中得点小利。汉人一般忌讳给别人孩子做干爹干妈。因为大凡拜干爹干妈的孩子都多病多灾。汉人认为被拜干爹干娘意味着转嫁些灾难。除非交情特好,否则,不会给人与干爹干妈。而蒙古人不讲究,带点礼物上门,来者不拒。闵庄周围谁家想拜干亲就托九爷找蒙古人。在蒙汉之间,九爷吃得开,日子过得优哉悠哉。九爷从外首(闵庄人对内蒙的称谓)回来褡裢里装满了内蒙干亲送的风干肉、奶酪、炒米,甚至还有驼峰。自己弄两头牛放在蒙古朋友家里让免费看管。九爷早年娶妻,生下三女一男。后来,妻子因病早逝。在内蒙的九爷收获了一个蒙古女人的爱情。她叫笨不呆,是蒙古名,不是外号。笨不呆喜欢九爷什么?我能想象,潇洒的九爷嘴里镶着金牙,头戴着礼帽,手上还有金戒指,骑着大马,走到谁家,往炕桌前一坐,掏出长长的玉石嘴锅,抽烟的动作都是那么讲究。九爷还有一副石头镜子,据说是从左旗买卖的,能治眼病,有人害眼了借来戴两三天就自然好了。可能在这个女人眼中,九爷就是巴特尔一样的英雄,于是,她不惜远离家乡来到闵庄,嫁给这个在闵庄人看来是个浪荡鬼的懒汉。闵庄人认为,这个女人大概前世欠了九爷的,这辈子来给他作奴还债的。
关于九爷喜欢笨不呆什么,我至今没有搞清。笨不呆看上去要比九爷大许多,传说是二十岁,因为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和年龄。我有一次到九爷家,小屋子里黑乎乎的,笨不呆盘坐在炕桌上抱着个煤油灯抽水烟,银发青脸,看上去像女巫,多少有点恐怖。然而,人不可貌相。笨不呆的善良与隐忍与她的相貌反差极大。自进了九爷的家门,笨不呆自己未育一男半女。但她无怨无悔地为九爷抚养四个儿女。九爷是甩手掌柜,就是不出远门也什么活都不干,家里的农活全是笨不呆带着子女干。九爷骑着枣红马走南闯北,笨不呆赶着毛驴车往返于家和农田之间,那头老青驴和她看起来像是绝配。孩子们叫她老姨妈,称谓不是问题,关键是她对几个孩子视为亲生。人说云里的日头,后娘的拳头——毒。但是,这个看似像女巫的蒙古后娘不但没有对这些孩子动过拳头,甚至舍不得指一指头。那个和我同岁的老女(小女儿)叫丑女,她更是娇惯有加。
大概因为知道九爷懂蒙语,我们见了九爷就向他讨教几句,到后来,只记住了几个,“三班闹”(你好),再就是“敖好敖好”(性交)。有时九爷懒得理我们,有时他高兴了就给我们讲几句。然后笑着骂我们“龟日的”。因为蒙古草原牧民居分散,牧民常要到我们大队的商店采购。我们那帮傻孩子就现学现卖,看见蒙古男人骑着马或骆驼路过闵庄时,就大喊“三班闹三班闹”以为自己在骂人。至于看见蒙古姑娘,更是带上狗穷追,嘴里喊着“敖好敖好”。人家蒙族姑娘懒得理我们这些屁孩,挥鞭策马,绝尘而去。
蒙古人生性彪悍,表现在饮食上比较粗糙,爱吃硬。肉煮个六七成熟用腰刀剔着吃,据说笨不呆做的米饭都是半生子。这个并不重要,习惯了就好。子女们一个个成家立业,笨不呆也老了,但是,每个子女生孩子,她都亲自伺候月子,帮他们带孩子。晚年的笨不呆特别享福,子女们百般孝敬,还给她买各种金银首饰。临终前,笨不呆给子女交代,我这辈子子没有亲生儿女,你们都对我很好。这些金银首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死后,耳环戒指,只戴银的,金首饰谁给我买的我给谁。
九爷在六十九岁突然去世,虽然有点突然,但确属无疾而终。闵庄人都说,九爷这人就是四海人,他一辈子还是在行善。
(原创作品,作者授权发表)
【作家档案】
闵生裕
闵生裕(现被聘为本平台专栏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不自由撰稿人。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宁夏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硬笔书协组联部委员,宁夏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