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罔|2021/27:陌生人和致友人(25)世宾

《陌生人》 丹麦  路易斯安那艺术博物馆  钟鸣摄

编按:西美尔在其《社会学,关于社会化形式的研究》中认为,陌生人是种“社会学形式”,或社会化的人群要素,注定了要在某个空间地点上获得解放者。社会化过程中的人本就处于某种空间关系,故“陌生人”既是人际关系发生的条件,同时,也是此关系的象征。陌生感笼罩一切熟人朋辈。西美尔解释道:“这里所说的陌生人并非过去所述及的那种意义,即,陌生人就是今天来明天走的那种人,我们所说的陌生人指的是今天来并且要停留到明天的那种人。可以说,陌生人是潜在的流浪者:尽管他没有继续前进,还没有克服来去的自由。他被固定在一个特定空间群体内,或者在一个它的界限与空间界限大致相近的群体内。但他在群体内的地位是被这样一个事实所决定的:他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个群体,他将一些不可能从群体本身滋生的质素引进了这个群体。”既是友善的,冲突的,也是亲近的,疏离的,即近也远,代表着某种变化,若卡夫卡《中国长城建造时》中并不那么显眼的“信使”,或耗子民族中的那个女歌星约瑟芬。新媒介每日造就大量的陌生人。作为摄影,他必须据有出色的地点,环境,很生动地贡献姿势,或目光,构成“潜语境”,提供平等的理解。而“致友人”则是很传统的类型诗,作为现代意识,完全可以重叠到“陌生人”来理解,像西美尔说的,和陌生人一起,我们只是拥有了某些更普遍的性质,即用彼此的差异性排除共同性,非简单的知音,或揭其身世。否则,无数诗家写了无数这类作品,真正泥近的是什么呢?显然不是最低层次的“理解”一类,因为,在写给每一位友人的诗中,我们自己到底是走近了些还是保持了更好的角度,距离,对话的姿态,造就心灵的鸟瞰,这些怕都带了陌生的意味。所以,作为一种既混迹于群体内也疏离于外的元素,友人和陌生人,没啥差别,也无可推拒。陌生人最大的特征,即不是土地的拥有者,而友人也绝非收罗廉价崇拜的人,否者,也就没有下面这些平静丰富的诗篇让人观察和咀嚼了。

世宾寄赠诗十首

遇见你

遇见你,在去年的冬天
在隆冬的晴日里,遇见你
火红的棉袄和被冻红了的小手
在枯黄的草地上蹒跚地跑

他们默不作声,像被什么驱赶

从你的身边经过,却听不见你
因缺齿而有些漏风的笑声
和脚环上时高时低的铃铛

遇见你在那个宽阔的花园

你小小的双足每一次踏下
就像敲响了世界的鼓点
一切变得明亮,富有生机

有谁能像你在风中跑

却望见阳光里飞翔的蝴蝶
和正在开花的无名的小草
谁能和你一起笑,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这是四月六日下午

这是四月六日下午,阳光灿烂
风从远处吹来,房间明亮
椅子、床、阳台上的植物
一切都那么自然,富有秩序
我在它们中间坐下,感到平静
对于未来的风暴我没有恐惧
我告诉给我这个下午的人
我深爱着,已无所阻挡

1999年4月6日

与广东文学院老同事们合影

在北京郊外

这是北京的郊外,这是北京的秋天
天空蔚蓝,高远
红的枫林和绿的柳林交错
林间的小路静谥而深远
有人来过,但又走了
时间留不住的,这里也没有留下
阵风吹起了落叶
一天转眼逝去
我不能说出,这是北京郊外的秘密

非法运输

淑琳有一台手扶拖拉机,在浮洋镇
他为别人运送过稻谷、红砖、废铁
他没有营运证,甚至没有行驶征和驾驶证
但雇主们才不会理会这些
这一点,符合淑琳的愿望
只要有足数的钞票,他的心
就会像拖拉机,冒着浓黑烟雾
在乡村公路,突突地跑
拖拉机有点漏油,但丝毫影响不了
他把坑凹里的泥水溅得老高
但有时他会停下来,在上国道之前
他必须小心地察看:对公安局
公路局的人员,他总是敬而远之
有一次他碰上了巡查人员,他的货物
被倒在路旁,他的拖拉机
被拖到废弃的停车场
不久,淑琳又花点钱,把它弄了出来
他开着它,在浮洋镇运载稻谷
红砖、废铁,有时还载着
吹呼雀跃的一家子,他的妻子
与他并排坐在前面,满脸笑容
他的四个儿子相差不大,在后面车斗,又叫又跳
2006.3.13

致诗人郑玲

她有两所房子,一间在珠江边
藏身于喧哗的市井之间,毫不显眼
一间建造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那里收藏着星星、流云和风景
以及孩子们泄露了秘密的笑声
这里简朴、粗糙,留下了时光的痕迹

她在人群中,走得有些趔趄
她被挤倒过,踩踏过
但她爬起身,拍拍灰尘
又向前走去。叫嚣和冷眼
怎能让一个诗人弯下腰来?
他们不知道她的腰间别着一根硬骨
时间和病疼可以夺去她青春的容颜
却不能熄灭她心中燃烧的火焰
她献给这片苦难大地的歌

虽然已到了耄耋之年,她的歌
依然那样清越,里面饱含着
对朋友们的爱和对敌人的宽恕
她不需要计较,也不需要安慰
她安坐在沙发上,收集着行云、星光
收集着越来越难以凝结的晨露
她有时眺望着窗外盛开的夹竹桃
便露出了少女般羞涩的微笑

2006.6.15

与友人们一起在已故诗人东荡子墓前留影

郑毅醉酒

郑毅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的朋友
不知去向。他只有一个人,在这里
但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是清新
被广茂的植被遮盖的山水
还是空无一人的桑那房
他在这里睡着了。刚才
他还不断地吆朋友们:“喝!喝!”
现在,他醉了,朋友们已经离去
老伊、小温、小林,还有梅姐
他们把郑毅的欢乐带走了
他们把郑毅留下,他们一点也不担心
郑毅回不了家——这已成了习惯

此时郑毅睡着了,把头深埋在
臂湾里,他看见:
朋友们从四面八方会集过来
他们挑凳担酒,在闹市中
摆下了酒席。其他人在忙于买卖
只有他们自称:“吾也是酒中仙。”
他们开怀畅饮,他们看不见
大路尘土飞扬,看不见
英雄和强盗成批到来

天还未亮,郑毅还在睡
这酒桌,就是他做梦的眠床
此时他放下了写作,放下了
他开了十年的拖拉机(一种纸牌)

如果这时候,一个姑娘走过来
他可以惊醒,也可以继续酣睡
2006.7.4

与友人们一起参加东荡子诗歌奖评选活动

我已把你们遗忘

我已把你们遗忘,那些曾经
与我相爱的人,在寒风中
曾给我温暖和幸福的颤栗
我全遗忘,我已习惯了深深的黑暗

此时你们一定在某个地方
开怀大笑,或与家人厮守
只有我又爱又恨来到这乡间
说出天地的秘密和明天的阳光

我又将把希望,像谷粒撒向相遇的人
我将指出尊严、自由和爱的方向
我已像他们一样,变得坚定,富有力量

我已把你们遗忘,记不起
你们的名字和有过的声音
我孤独又无畏,正独自横渡
这漫无边际的漆黑时光

1998年3月2日

1998年在家中和诗人东荡子的留影

给你

纵使我给你一间房子
屋顶有理想那么大,屋里
摆满了温暖的家具
我也不能称给你一个家
因为我的理想已是漏水的木桶

纵使我用了十年的时间
来储存对你的思念
我也不能把献给你的玫瑰
毫无惭色地称为爱情
因为我的思念已像注水的猪肉

我想说的是,我爱你
却已经没有了全部
我想说的是,想给你一个广场
上面却已经有了不少违章建筑

2009.4.4

世宾主编的《完整性写作》期刊书影

致光

——献给ZXH的生日诗
光的踪迹如此难觅
在山林,蔚蓝的高处
有时也在暗淡的
低处、易朽的肉体
你从不轻易光临
任我们在黑暗中纠缠
挣扎、哀号、自残
任我们分辨不出那馈赠
如若降临,却快如彗星
在夜空里撕开一道口子
又很快闭合
当你的脸,向我展现
照临我,我便确信
未明之物便一一显身
都向我奔来
或在我身上开放

致生活

生活的十字架上,只有你
可以死在上面,又从那里
复活;而我只是去赴一场盛宴
但可能随时抽身
成为旁观者
万里长空,任何一抹白的出现
都是意外。只有所有的蓝连缀起来,天衣无缝
才能确切无疑地称之为神圣。
我们曾经目睹
巨浪起波于平静的海面
在熟视无睹的奴役里
所有的选择都是纵身一跃
它激起的波澜经久不息
2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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