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雅明,百年孤独与现代性——论时间观(一)
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家本雅明曾经提出过“同质、空洞的“(homogenous,empty)的时间概念。这一创见被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应用于他的划时代著作《想象的共同体》中,用以探讨民族主义的形成。不过想要理解这一概念,还需从本雅明另一理论“弥赛亚时间”说起。
本雅明为世人所知主要出于其西方马克思主义或“法兰克福学派”成员的身份。如他在法兰克福研究院的同僚阿多诺、马尔库塞等人,本雅明也展开了对于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与现代性的批判与反思。不过,不同于阿多诺从美学与艺术角度批判,弗洛姆从心理学角度批判,作为一名有着深刻神学背景的犹太人,本雅明理所当然地选择从神学角度出发。
本雅明试图创造一种不同于现代的启蒙进步时间观。这种线性进步时间观,得以于启蒙运动以来宣扬的启蒙理性以及技术与科学的扩张,与资本主义现代性相辅相成。本雅明浓厚的神学素养让他感到弥赛亚降临救赎的时刻被现代性线性时间观所不断延宕,救赎的机会也随之逐渐消逝。此处本雅明的弥赛亚主义与德里达对于弥赛亚的解构性解读不可等而视之。德里达对于“未—来”(to come)的期望显然基于其打破稳定结构的信心,在消解逻各斯中心主义后和拆解形而上学意识形态霸权后,出于一种“民主”的愿景,德里达指出未—来之物。他看到坚实的结构正在解体,“一切坚固的都似乎消散了”,他在等待即将到来却仍未来的“未—来”。德里达的弥赛亚主义,换句话说,是“去宗教化的弥赛亚主义,它是一位没有弥赛亚主义色彩的弥赛亚”。
Jacques Derrida
本雅明强调过去与当下之间的历史张力,这种张力凝汇于当下,盘旋在现代人的头顶上空。按传统意义上的弥赛亚主义,当下被理解为面向末世终极救赎的过渡、一个摆渡点,如此理解与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不谋而合。但是,本雅明在《论历史的概念》中指出:“当下,不是一个过渡,而是时间在其中产生的一个停顿,并且已经停止。”在这里,异于德里达对于“未—来”的不断延迟与否定,本雅明赋予了当下以实践意义上的巨大张力,弥赛亚的降临悬置在当下的任何一刻。
为了修复埋在早已斑驳不堪历史堆中失落的时空碎片,本雅明把当下向弥赛亚敞开,等待拯救时刻的来临,捕获消湮的过去并予以修复,重获新生。
本雅明秉持历史唯物主义以及犹太神学的立场,把救赎乌托邦从“未—来”拉回到当下,它紧随弥赛亚的脚步,塑刻当下每一个危急时刻,取消了带有目的论色彩的进步未来。本雅明如此决绝地诉诸弥赛亚时间用意在于抵抗与摧毁弥漫在现代生活的均质与同质时间。这种同质与空洞的现代时间由时钟与手表等现代仪器形塑,它把全球纳入同一轨道,遮蔽掉诸如基督末世时间观以及衔尾蛇等民族与地域时间,掩埋历史的存在,为自身划定终极目的(telos)。而本雅明在《论历史的概念》中曾指出:“禁止探寻未来”、用回忆“取消未来的神秘感”,目的就在于否定现代性的线性时间观,否定人类为自己设定的进步时间叙事,防止我们对于过去与存在的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