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林撷英:瞬间的意味——紫衣侠短诗《握》浅析(作者 徐景洲)
握
作者 紫衣侠
你们都感到
两只手的相握
已超出礼节允许的时间
对方的用力
也刚刚超出握手的范畴
理智说该松开了
手又舍不得
但最终它们
还是慢慢移开
像孩童轻轻掰开
两块磁铁
一只手摇摆着走向车站
一只手呆呆地垂悬而立
在各自的空间热乎乎的
似乎仍然攥着什么
2002,10,11
原载<诗刊>
以极少的文字,凝固瞬间出现的稍纵即逝的生活情景,并从中展现无限的意味,令人品赏不尽,流连其意境而忘返,紫衣侠的短诗《握》即得如此审美韵致。
《握》写车站送别时离人握手瞬间的情景与心理。送别时的握手,中外古今文学作品多有经典描写,旧题翻新谈何易。然而诗人却独出机杼,以鲜见的独特视角写出了送别握手时难舍难分又不能不马上分离的微妙暧昧的情景和复杂矛盾的心理,特别是对两只手若即若离时的瞬间所作的动作与心理细节的出神入化的刻划,令人信服地为“握手文化”作了新诠释,为“握手文学”提供了新内容。这是生活的发现,这是生命的发现,这也是智慧的发现,当然,这发现首先应该是诗的发现。
诗所描写的情景总该有着某种特定的确定性,至少诗人在创作时,那激发了她灵感的媒质,应是某个具体的特定人物、场景或情绪。又因为诗人所写多为网络诗,所写多为网络生活,因此知人论诗,不算妄加推测的坐实这首诗,那一对短暂相聚又分离的主人公应是一对异性网友,也正因为这种异性网友相会的特定的神秘短暂亲切甚至是暧昧的氛围和情调,所以分手时的握手瞬间才会产生如此的复杂而微妙:握手时“已超出礼节允许的时间”,并且“刚刚超出握手的范围”时,又不得不在“理智”的作用下“松开”,而松开了时又“舍不得”,最后终于像“掰开两块磁铁”。真是缠绵绯恻,九曲回肠,跌宕起伏,曲尽其情。写异性网友分别的文字所见甚多,然而把握手又松开的瞬间写得如此维妙惟肖,如此细致入微,如此神秘莫测,如此含蓄暧昧,如此真切宛曲,实不多见。而由此激发的更多的想像空间,只能由读者自己用各自独特的人生阅历去作饶有兴味的填补、充实和描绘了。而这,不仅是这首离别诗最具时代性的特征,同时也是这首小诗耐人品味的魅力所在。
但把握住小诗情景与心理描写的现实规定性,也还只达到欣赏的表面层次,而这首小诗独具魅力的意蕴以及能令人把玩不已的奥妙之处,恰恰在其所写情景与心理的不确定性,以及由此生发出的诠释的模糊性以及意味的无限性。而这,也正是“朦胧诗”的真髓所在。我们完全有理由,把诗中的一对主人公,想像为夫妻、情人、朋友、同事、同学以及其他关系的人,不仅可以想像为异性,也可以想像为同性,只有那种依依惜别、难舍难分而又不得不分手的情感,却是最最确定无疑的。而且,我们还可以根据离人的不同性质,对诗作出不同意味的解释。也因此,小诗具有了强烈的戏剧性,或者说迷人的戏味,它可以任由读者想像出无数种握手的戏前戏和戏后戏。握手超出礼节的时间有多长,因人而异,超出握手的范畴有多大,也因人而异。最妙者是“刚刚”二字,更给这戏剧性的握手送别平添了暧昧的神秘的氛围,以及难以言传的联想的空间。诗人所运用的这些文字虽然极抽象,但也因此会使那些有着依依惜别经历的读者,用具象去补足,并因此产生强烈的感同身受式的共鸣,从而将诗人的诗,变成了自己的诗。而只有当读者将诗人的诗变为了自己的诗,并且积极进行着二度创造时,诗歌才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命。
好诗都有诗眼,诗眼是最值得激赏处。《握》的诗眼应是写两只手的分开,“像孩童轻轻掰开/两块磁铁”的比喻。这是小诗唯一的比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比喻完全可以成为一首独立的好诗,是不可多得的“佳句天成”的奇句。从表层看,这比喻极传神极贴切地刻划出离人的依依不舍,恋恋难分,而深层地看,异性磁铁分开时产生的那种本能的相吸更与这对离人想将松开的手再握到一齐并且希望永远的强烈渴望相一致,而那欲分又合,欲离又近的张力,不正是心灵的呼唤,不正是情感的呐喊吗?而最让人把玩不已的思考是,这样的分离,竟然是由“孩童”的手“轻轻”地掰开的,那么这孩童是谁?孩童为什么要掰开?孩童是当事者呢还是旁观者?孩童的分开是无意而为呢,还是出于别人的指使?……虽然这只是比喻,然而“这一个”比喻恰恰有极有意味的。当然,我们还可以由此生发出种种猜测,而所有的这些生发,都无不增强添了欣赏的趣味性。
仅仅把这首诗定性为送别诗,以为诗所表现的只是爱情、友情、亲情的深挚与炽烈,似乎也还不够。当我们继续循着诗人为我们精心营构的意像宝塔拾级而上、不断登攀时,我们还会有所发现,这首小诗其实还具有着很深的哲理意蕴,它不仅言情,也富含人生哲理诗,它不仅是言情诗,也应是哲理诗。我们从中醒悟的人生哲理,就是人应如何审视与应对生活中所面临的诸多本不情愿的放弃,它所展示的是人性中情与理的矛盾冲突。
诗无达诂,了而未了的探求是,小诗最后的一组对比形象极具意味:一只手“摆动着”,一只手“垂悬”。松了的两只手为什么会如此,难道仅仅是一只手因走向车站而“摆”,一只因停立而“垂”吗?我们习以为常的,至少是那只“垂悬”的手,此时应该挥舞起来,并且还要说:“再见!”
突发奇想,将诗斩头去尾,窃以为略去了具体的背景,能引起更多的联想。
两只手的相握
已超出礼节允许的时间
对方的用力
也刚刚超出握手的范畴
理智说该松开了
手又舍不得
但最终它们
还是慢慢移开
像孩童轻轻掰开
两块磁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