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梅”题材，陆游的这首《卜算子》堪称经典

陆游一生不得志，他赶上了最不得已的时代。

不得志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他终生抱定了“抗金复国”的爱国主张不放，因此，他只能在南宋小朝廷以皇帝为代表的主和环境里郁郁不得志。他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仕途生涯里受尽了官场排挤，当然，或许正因如此，陆游养成了孤寒高傲的性格，也因此，他一生酷爱与之有相似品格的梅花，也因此，有了这首《卜算子·咏梅》：

（寒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是梅花的写照，也是陆游自己一生的写照。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一树孤单寂寞的梅花，就生长在驿站之外断桥旁边。我们看，一枝梅花，她生长在郊野的驿站之外，甚至还紧临着破败不堪的“断桥”，这样的环境，当然是人迹罕至，孤独是不用说了。一株生长在荒僻孤寒境地的“野梅”，她既不在园林之中，也不在官府之内，因此既得不到“名士”的赏顾，也得不到“官家”的的护理，它就这样默默的随着季节荣枯，她孑然一身，四顾茫然，于是，她只能也只好默默地开放，静静地凋零……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驿外”，“断桥”都是客观事物，词的开篇只是简单的“景语”，到了“寂寞无主”，词人已经将自己代入情境，这首小词，已慢慢转向“自况”与自喻，接下来的词句，都可看作“情语”了。梅花就是词人，词人就是梅花。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已是日落黄昏时分，梅花正独自忧愁感伤，一阵阵凄风苦雨，又不停地敲打在她身上。你看，就是这样一树梅花，到了日落黄昏，她本来就要独自面对暮色朦胧，孤独、晦暗递次压迫而来，这已经足够凄凉了，因此它“愁”，而且是“独自愁”，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风雨又来了，孤单寂寞忍受寒冷的梅花，此时又要承受风雨的摧迫，她的凄凉、寂寞、苦痛又加重了一层。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自然界的花开花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梅花的凌寒先发，她避开了春天里百花争芳斗妍的时节，她独自、清幽地开放，带来的只有迎春、报春的赤诚和热烈。但正因为她开得早，早于“群芳”，所以引起“群芳”的“妒”心。但梅花不管不顾，仿佛在说，群芳妒忌我，那是它们自己的事情，我只管开我的花，就让它们去妒忌去吧！

只是写梅花吗，当然不是，梅花的个性，正是陆游的个性，他也是不合群的，抱定的，也是孤独的志愿，忍受的，是“主和派”群芳的“妒忌”。

这两句里的梅被赋予了人格，她既是自然界的驿外断桥边的孤梅，又指词人自己这树“人间之梅”，“一任群芳妒”里，既有梅花的凌寒独自开的情景，又有词人自己孤标傲世，坚贞自守，不愿与“群芳”为伍的气节。

（词意图）

我们知道，陆游活了85岁，他的人生有足够的长度，所以他的仕途也有足够的长度，如果他主观上愿意与“主和派”妥协，那么，他早该在仕途上飞黄腾达了，但他在漫长的人世之旅中却坚决不愿意偕从“群芳”，他宁愿这样“寂寞开无主”，“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纵然她片片凋落在地，粉身碎骨碾作尘泥，芬芳却永留世间，这样不合群的“梅花”，自然要迎接更加残酷的风吹雨打，自然要遭受更加残酷无情的打击，她的结局，只能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土。但即便是这样，她依然会葆有清芬的本色，花香至死不休。

他被贬职，他被免官，他被起复，再贬，再免……陆游的一生是不停被风吹雨打摧残的一生，但他一身傲骨，坚守自己的气节，至死不改，正如傲雪独放的寒梅。

（词意图）

陆游的一生，就是梅花的一生。

咏梅赞梅其实是他情志的自我抒发。唐圭璋先生在《唐宋词简释》中曾全面评价这首词说：“此首咏梅，取神不取貌，梅之高格劲节，皆能显志。……咏梅即以自喻，与东坡咏鸿同意。东坡、放翁，固皆忠忱郁勃，念念不忘君国之人也。”

（陆游雕像）

这里所说的苏东坡“咏鸿”词，是我们前面读过的“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好巧不巧，也是《卜算子》。

历史上咏梅的词人甚多，而陆游的这首《咏梅》，“情语”、“景语”交错，寓情于景，情景交融，格调劲健清雅，气格傲岸高标，堪称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