檄移第二十

震雷始于曜电,出师先乎威声。故观电而惧雷壮,听声而惧兵威。兵先乎声,其来已久。昔有虞始戒于国,夏后初誓于军,殷誓军门之外,周将交刃而誓之。故知帝世戒兵,三王誓师,宣训我众,未及敌人也。至周穆西征,祭公谋父称“古有威让之令,令有文告之辞”,即檄之本源也。及春秋,征伐自诸侯出,惧敌弗服,故兵出须名,振此威风,暴彼昏乱,刘献公之所谓“告之以文辞,董之以武师”者也。齐桓征楚,诘苞茅之阙;晋厉伐秦,责箕郜之焚:管仲、吕相,奉辞先路,详其意义,即今之檄文。暨乎战国,始称为檄。檄者,皦也。宣露于外,皦然明白也。张仪《檄楚》,书以尺二,明白之文,或称露布。露布者,盖露板不封,播诸视听也。
雷霆的震响开始于耀眼的闪电,军队的出动先要传播赫赫的声威。所以看到闪电就惧怕雷声的强烈,听到声势就惧怕军队的威力。出兵先要有声威,它来源已经很久远了。从前有虞氏开始警诫国内的战士,夏后氏最初在军队里宣誓,殷汤在军营门外与百姓誓师,周武王在军队将要与敌军交锋前宣誓。所以从上面所述我们知道:帝舜之世的警诫军队,夏、商、周三王的在军队内誓师,都是为了宣传教训自己的部队,还没有发到敌人的方面。到了周穆王西征犬戎国,大臣祭公谋父对周穆王说:“古时出兵有威严谴责敌方的命令,有告诫对方的文辞。”于是写了谴责敌方的文辞。这就是“檄”这种文体的源头。到了春秋时代,周王朝衰微,天下无道,出征讨伐的事,都由诸侯发动,他们害怕对方不服,所以出兵须要有名义,振奋自己的威风,暴露对方昏乱无道。刘献公所说的“用文辞来告诫他,用军队来督促他”,就是这个意思。齐桓公讨伐楚国,派管仲质问楚国为什么不向周天子进贡祭祀用的苞茅草;晋厉公讨伐秦国,派吕相责备秦国为什么焚毁了箕和郜两地。齐国的管仲,晋国的吕相,先举出斥敌的话再进军,考察它的意义,就是今天的檄文。到了战国时代,才开始称作檄文。檄,就是明白,揭露在外,非常地明白。张仪的《为文檄告楚相》是用长一尺二寸的竹简书写的。这种明白昭著的檄文,有的叫露布,公布出来,让人看到听到。
夫兵以定乱,莫敢自专,天子亲戎,则称“恭行天罚”;诸侯御师,则云“肃将王诛”。故分阃推毂,奉辞伐罪,非唯致果为毅,亦且厉辞为武。使声如冲风所击,气似欃枪所扫,奋其武怒,总其罪人,征其恶稔之时,显其贯盈之数,摇奸宄之胆,订信慎之心;使百尺之冲,摧折于咫书;万雉之城,颠坠于一檄者也。观隗嚣之檄亡新,布其三逆,文不雕饰,而辞切事明,陇右文士,得檄之体矣。陈琳之檄豫州,壮有骨鲠,虽奸阉携养,章实太甚,发邱摸金,诬过其虐;然抗辞书衅,皦然露骨:敢指曹公之锋,幸哉免袁党之戮也。钟会檄蜀,征验甚明,桓温檄胡,观衅尤切,并壮笔也。
军事行动是用来平定祸乱的,任何人都不敢独自专断。因此天子亲自带兵出征,就说是恭敬地执行天顶惩罚;诸侯出兵征伐,就说严肃的执行天子的讨伐。所以古代帝王派遣将领,委托征战重任,不仅要推车相送,而且把处理都城外的大权分给他。大将奉承天子的辞令讨伐有罪的人,不光杀敌需要达到果敢坚毅,而且也要用厉害的檄文构成威胁。使军事行动的声威像强风袭击一样有力,气魄好似彗星扫荡过一样,振奋激发我军的愤怒,统统集中到讨伐的罪人身上;用事实证明已到严惩敌人罪恶的时候,显示敌人恶贯满盈的罪恶;动摇为奸作恶者的胆量,确立顺从者的决心,使敌人百尺之长的战车,被咫尺的檄书所摧毁,万垛坚固的城墙,被一纸檄文所推倒。看看隗嚣《移檄告郡国》,用檄文声讨王莽的新朝,宣布他“逆天”、“逆地”、“逆人”的三大罪状,文辞虽不雕饰,但话极确切,事理明白,说明陇右文士,已经掌握了檄文的体制了。陈琳的《为袁绍檄豫州》,为袁绍声讨曹操而作,文章写得气势豪迈,有骨力,虽然骂曹操是奸恶的太监豢养的养子,揭发私密事实太过分;骂曹操设立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从事挖坟盗金,诬骂的话超过了曹操暴虐的实际,但是他却以直率的话记下曹操的罪过,写得明白露骨。敢于触犯曹操的锋芒,幸而免于作为袁绍党羽而被杀掉。钟会的《檄蜀文》,例举历史事实作为蜀国必亡的证验,事理明白,桓温的《檄胡文》,观察揭露敌人的罪恶尤其确切,都是写得有力的檄文。
凡檄之大体,或述此休明,或叙彼苛虐,指天时,审人事,算强弱,角权势,标蓍龟于前验,悬鞶鉴于已然,虽本国信,实参兵诈。谲诡以驰旨,炜晔以腾说。凡此众条,莫之或违者也。故其植义飏辞,务在刚健。插羽以示迅,不可使辞缓,露板以宣众,不可使义隐;必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此其要也。若曲趣密巧,无所取才矣。又州郡征吏,亦称为檄,固明举之义也。
举凡檄文的主要特点是:或者叙述我方的美好昌明,或者揭露对方的苛暴残虐;指明天意,审察人事,比较强弱,衡量权势,用以前的凭证来预卜吉凶,用过去的事实事例来作为借鉴;虽说是本于国家的信用,实际上加上了兵不厌诈的原则,用巧妙欺诈的手法来宣传自己的旨意,用冠冕堂皇的言辞来传播自己的主张。大凡这几条原则,一般写作檄文没有违反它的。所以写作檄文,确立意义,发扬文辞,务必在于刚健有力。在檄书上插上羽毛,就表示事情紧急需要火速办理,所以檄文不可以文辞舒缓;檄书不加密封让它敞露出来,就是为了向众人宣布,所以檄书不可以意义隐晦。一定要使事情叙述明白道理确切清晰,气势很壮盛而言辞又果断干脆,这就是写作檄文的要点。倘若檄文写得旨意隐晦曲折,文辞细致含蓄巧妙,这种文章就没有什么可取的了。还有,州郡征召官吏的文书,也称为檄书,这也是表示公开举拔人才的意思。
移者,易也;移风易俗,令往而民随者也。相如之难蜀老,文晓而喻博,有移檄之骨焉。及刘歆之移太常,辞刚而义辨,文移之首也;陆机之移百官,言约而事显,武移之要者也。故檄移为用,事兼文武,其在金革,则逆党用檄,顺命资移;所以洗濯民心,坚同符契,意用小异,而体义大同,与檄参伍,故不重论也。
“移”,就是改变,像转移风气,改变习俗,号令发出去百姓就跟着执行。司马相如的《难蜀父老》,文辞明白,用了很多的事例作比,已具有移书檄文的骨力。刘歆的《移太常博士书》,文辞刚健而义理明辨,是文教方面的第一篇移文。陆机的《移百官》,言辞简约而叙事明显,是军事方面的重要移文。所以檄移这类文体,可兼而用文武两方面。它用在军事上,那么对叛逆的党徒用檄文,对顺从的民众则用移文。因为移文用来洗濯民众的思想,使他同上面牢固结合,如同符契一般吻合。移文和檄文的意义作用有差异,但体制要求大体相同,移文和檄文的写作错综相近,所以这里不再重复论述了。
赞曰:三驱弛网,九伐先话。鞶鉴吉凶,蓍龟成败。摧压鲸鲵,抵落蜂虿。移实易俗,草偃风迈。
总结:
好比驱赶禽兽网要放开三面,
对各种讨伐先要加以说明。
檄文像镜子可以照清吉凶,
像占卜可以预言成败。
摧毁镇压那鲸鲵一样的恶人,
打击扫除那成群的毒虫蜂虿。
移文确实是用来移风易俗,
它像风过一样众草伏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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