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伯鹰:学书法得像赵孟頫一样学古人

赵孟頫(1254-1322)

 元代书画家、文学家。字子昂,号松雪道人、水精宫道人,中年曾作孟俯,湖州(浙江吴兴)人。宋太祖子秦王德芳的后裔。自幼聪明,读书过目成诵,为文操笔立就。宋灭亡后,归故乡闲居,后来奉元世祖征召,历仕五朝,官至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封魏国公,谥文敏。信佛,与夫人管道昇同为中峰明本和尚(1263-1323)弟子。精通音乐,善鉴定古器物,其诗清邃奇逸,书画尤为擅名,篆籀分隶真草书俱佳,以真书、行书造诣最深、影响最广。

  赵孟頫是元代初期很有影响的书法家。《元史》本传讲,“孟頫篆籀分隶真行草无不冠绝古今,遂以书名天下”。赞誉很高。据明人宋濂讲,赵氏书法早岁学“妙悟八法,留神古雅”的思陵(即宋高宗赵构)书,中年学“钟繇及羲献诸家”,晚年师法李北海。王世懋称:“文敏书多从二王(羲之、献之)中来,其体势紧密,则得之右军;姿态朗逸,则得之大令;至书碑则酷仿李北海《岳麓》、《娑罗》体。”此外,他还临抚过元魏的定鼎碑及唐虞世南、褚遂良等人;于篆书,他学石鼓文、诅楚文;隶书学梁鹄、钟繇;行草书学羲献,能在继承传统上下苦功夫。诚如文嘉所说:“魏公于古人书法之佳者,无不仿学”。虞集称他:“楷法深得《洛神赋》,而揽其标。行书诣《圣教序》,而入其室。至于草书,饱《十七帖》而度其形。”他是集晋、唐书法之大成的很有成就的书法家。同时代的书家对他十分推崇,后世有人将其列入楷书四大家:“颜、柳、欧、赵”。明代书画家董其昌认为他的书法直接晋人。

  赵氏能在书法上获得如此成就,是和他善于吸取别人的长处分不开的。尤为可贵的是宋元时代的书法家多数只擅长行、草体,而赵孟頫却能精究各体。后世学赵孟頫书法的极多,赵孟頫的字在朝鲜、日本非常风行。

  赵孟頫在中国书法艺术史上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和深远的影响力。他在书法上的贡献,不仅在他的书法作品,还在于他的书论。他有不少关于书法的精到见解。他认为:“学书有二,一曰笔法,二曰字形。笔法弗精,虽善犹恶;字形弗妙,虽熟犹生。学书能解此,始可以语书也。”“学书在玩味古人法帖,悉知其用笔之意,乃为有益。”在临写古人法帖上,他指出了颇有意义的事实:“昔人得古刻数行,专心而学之,便可名世。况兰亭是右军得意书,学之不已,何患不过人耶。”这些都可以给我们重要的启示。

  他的文章冠绝时流,又旁通佛老之学。其绘画,山水取法董源、李成;人物、鞍马师法李公麟和唐人;工墨竹、花鸟,皆以笔墨圆润苍秀见长,以飞白法画石,以书法用笔写竹。力主变革南宋院体格调,自谓“作画贵有古意,若无古意,虽工无益”,遥追五代、北宋法度,论者谓:“有唐人之致去其纤;有北宋人之雄去其犷。”开创了元代新画风。

  交友甚广,与高克恭、钱选、王芝、李衍、郭祐之等相互切磋;直接受其指点的有陈琳、唐棣、朱德润、柯九思、黄公望、王蒙等。能诗文,风格和婉。兼工篆刻,以“圆朱文”著称。

  传世书迹较多,有《洛神赋》、《道德经》、《胆巴碑》、《玄妙观重修三门记》、《临黄庭经》、独孤本《兰亭十一跋》、《四体千字文》等。传世画迹有大德七年(1303)作《重江叠嶂图》卷、元贞元年(1295)作《鹊华秋色》卷,图录于《故宫名画三百种》;皇庆元年(1312)作《秋郊饮马》卷,现藏故宫博物院。著有《松雪斋文集》十卷(附外集一卷)。

  2013年,教育部发布《中小学书法教育指导纲要》,推荐临摹欣赏范本中有四件赵孟頫作品,分别为楷书《妙严寺记》、《三门记》、小楷《道德经》、行书《洛神赋卷》。

  父与翚(1213-1264)字中文,号菊坡,好书画,收藏甚富。妻管道昇,亦善书画。弟孟*,字子俊,能作人物、花鸟。子雍亦工画,赵家艺风,世代相传。


书法的潮流到了元朝是一个复古时期。二王这一系统的笔法在宋朝受了挫,到元朝才又恢复这一恢复的力量几乎是赵孟頫一个人的力量。当然,书法在宋朝不论是由于米芾那样力言古代笔法的旧派,抑或由于黄庭坚那样暗用古法的新派,都把晋唐的面目神情改变了。

这样愈改愈远,到了元朝却又回过头来,复兴了古法。赵孟頫的学博才高,精力绝人,带动新时代的力量异常伟大,甚至在今日也还有他的影响,证明了他个人在这一大潮流中所起的领导作用是无人能比的。

董其昌说他的书法超过唐人直接晋人。在恢复古法和廓大了强调了古法方面说,董的话完全正确。实际上等不到董来说,在元朝当时就已经是这样评价了。不过,董之所以这样说并非轻易的。他在极晚年才说:“余年十八学晋人书,便已目无赵吴兴;今老矣,始知吴兴之不可及也!”自从赵孟頫之死,到今日已经六百多年,还不曾再生出一个像他那样伟大的书家来。

元·赵孟頫《趵突泉诗》

元朝整个时期不长。在赵的初期以及赵的后期,当然还有许多别位书家。在初期的康里巎和袁桷、仇远、白珽等都是不属于赵的势力的。此外,还有专门写晋人的李倜和英姿特出的鲜于枢,都是在赵以外的。尤其鲜于和赵私人交情极厚,称为两雄。到了后期如饶介,如倪瓒,如黄溍,如陈基,如乃贤,也可以说是不受赵影响的。但,除了这寥寥可数的几个人之外,其余整个书苑全受赵孟頫的支配。他的儿子赵雍、赵麒和他的学生俞和当然继承了他的传统,即是稍远的朋友亲戚如邓文原、周驰、张雨、王蒙,甚至虞集都是多多少少受了他的传授的。我们看清楚了赵孟頫方能领会元朝这一时代的书法;如若对他缺少真知灼见,不但不能了解书法的传统如何归结到他的趋势,也不能了解他以后书法传统的流变。所以,我们必须对他用心研究。

赵孟頫字子昂。他是宋太祖儿子秦王赵德芳的后裔。他的四世祖名叫赵伯圭。这赵伯圭便是南宋孝宗的哥哥,被赐第宅在湖州。因此,他们这一支子孙就作了湖州人。他的曾祖、祖父和父亲都是宋朝的大官。他生于宋理宗宝.二年,宋朝的天下已经危如累卵。宋亡于帝昺祥兴二年,他二十七岁,曾作过宋朝小官真州司户参军。宋亡后,他埋头在家努力学问,一生的基础全在这时期打定的。元朝至元二十三年,有一个程钜夫保荐他。这程钜夫是第一个以江南降人,因为有学问被元世祖忽必烈看重,而升为显贵的。他替新元朝建立了许多行政和用人的制度。这时程奉诏到江南搜访到遗逸二十多人进于世祖,而赵孟頫是其中的第一个。元世祖看见了他说,他是“神仙中人”,因为他的相貌是非常英迈焕发的。

至元二十四年他被任奉训大夫兵部郎中。二十九年他出为同知济南路总管府事。成宗时升了集贤直学士,江浙等处儒学提举。武宗至大三年被召到京师为翰林侍读学士。仁宗即位升集贤侍讲学士、中奉大夫。延祐三年拜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六年,他回家了。英宗至治二年六月死,年六十九岁。

元·赵孟頫《行草陶渊明五言诗页》

他是多方面擅长的人。就政治方面说,他是一个理财能手,又是一个行政和司法的能手。这些详细的事情都在他的学生杨载所作的行状里。就文艺方面说,他又是一个经学家和文学家,更能旁通佛家道家的典籍。他的诗尤其精丽。他又是一个音乐家。同时,他又是一个鉴赏家,对于古器物、法书、名画,一到眼就分出真假。他的夫人管道升,儿子赵雍都是能书善画的。元仁宗曾经取他夫妇和赵雍的字装作一卷交秘书监宝藏,说:“使后世知我朝有一家夫妇父子皆善书,亦奇事也。”

他的艺术造诣不论书画都是以复古为开新的。在画的方面,他的理论和实践是一致的。那就是说,他以继承优秀传统的方法,成立了“文人画”或“士大夫画”的新局。这种画以唐宋画的精工写实为基础,但并不满足于仅仅的精工写实,却要在这基础上更多地表现出作者高远的怀抱和意境来。因此他的画能够在绝工细的画面中,透露出潇洒绝尘的气息;在很草率的画面中,透露出一丝不苟的工夫。他统一了这样看似矛盾的两面优点,成为“元四大家”画派的祖师。这是他在画坛上的不朽盛业。

和在画坛一样,他在书法上也是理论和实践一致的。他在宋代书苑破坏古人的笔法之后,力求将中绝的古人的笔法恢复。不但恢复,并且开辟了一个新天地。他以他的新字体沾溉了元朝一代的书家,并留给后世丰富的遗产。这可从几个特点方面去说明。

元·赵孟頫《秋深帖》

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凡聪明人也许多半不大喜欢守规矩。这是能破弃成规的好处,但打基础第一步必须守规矩。他曾下了决心严守古人的规矩。他一丝不苟地、几百遍地学下去,但他不仅守法,并能廓大古法,强调古法。清王澍说:“淳化法帖卷九,字字是吴兴祖本。”这句话也只说了一部分。他所学的极多,在真、行、草系统中,凡古人的字,他几乎无所不学,而他特别能将其中最好的提炼了出来。

在古人重要的帖中,他都用了这一套法门。试举例说,《十七帖》中有许多“也”字,他都弄得极熟,散见在他的字中。再例如《兰亭》中左右的左字,上面一横接着向左一挑,接处提笔向上翻出一个小圈,在《兰亭帖》中本不甚显。由于他细心学出,他特意强调将翻笔的圈儿写大些。这样例子极多,留给后人无穷方便。

他不仅力追二王,并且力追远古。他对于古篆及隶书、章草无不苦心学习。尤其章草,因为有他提倡,方由中绝的情况中复兴起来。杨载说他篆学“石鼓”、《诅楚文》,隶学梁鹄、锺繇。实则不止此。由于这样的博学,所以能够汇通。

他由于天资卓绝,写字又多又快。我们只要试一翻孙星衍的《寰宇访碑录》,就看到他写的碑版特别多。他每日可以写小楷一二万字。故宫影印他所写的《六体千字文》是两天写完的。黄公望曾说过,如若没有亲眼看见他落笔如飞的样子,不会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事。

照前辈的说法,他的写字经历,也有可言:虞集说他“楷法深得《洛神赋》而揽其标,行书诣《圣教序》而入其室,至于草书饱《十七帖》而变其形”。柳贯说他“早年喜临智永《千文》”,陶宗仪说他“晚年稍入李北海”,宋濂说他“初临思陵,中学锺繇及羲献诸家,晚乃学李北海”。这些说法,都有所见。一般说来,他的大楷书碑版,多采李北海的方法,实际上是他的一种新体。行草面目最多,在用笔和结体上,寻究他的来源,几乎无所不有。小楷则自鲜于枢、郭天锡、张谦、倪瓒以下都承认是他各体中的第一。

但,也有人批评他的短处。这可以王世贞为代表。王说:“赵承旨各体俱有师承,不必己撰,评者有奴书之诮则太过。小楷于精工之内,时有俗笔。碑刻出李北海;北海虽佻而劲,承旨稍厚而软。”更有莫是龙骂得更凶。是龙说:“吴兴最得晋法者,使置古帖间,正似阛阓俗子,衣冠而列儒雅缙绅中,语言面目立见乖迕。撇欲利而反弱,捺欲折而愈戾。”这些话大概是说赵书圆肥而俗。我们从反面去看,也未始毫无理由。这正如董其昌说他的字太熟一样,董自命能“生”,所以说他“熟”,熟就不免近乎俗了。但莫是龙所说“捺欲折而愈戾”一句,我们虽佩服赵,也不能替他回护。他的波法,的确是不大高明的。不过其余的话就不免太过了。焦.说:“吴兴不可及处正在韵胜耳。世人效之,多肉而少骨力,至贻墨猪之诮。书病至重,积学渐成。以次解脱,乃入三昧。世徒见公一种趁姿媚书而不知其他,由见书不广也。”我们以为焦竑的见解是公平的。

元·赵孟頫《汲黯传》

他的字流传到现在的还不少。若只在拓本里看他的字,不是好方法。因为他的字经过刻石,笔画多被刻圆了。浮在拓本上的就更显得圆。因而使人学去,就有一种宽皮厚肉的俗韵,并且有一种“例行公事”样的毫无感情的字形。他所有的那种落笔方折而富斩截飞动的意趣全埋没了。如若直接从他的真迹上看,那就完全是另外一种境界。他的真迹也还不少,寻求并不十分为难。如若实在寻访不到,可以看珂罗版影印的真迹,也比拓本好些。

我们建议,有志学书的朋友,应该用赵所用的方法去学古人。因为他的方法是最正确的方法。学习古人久了,再来返观赵字,自然更容易领会到他的好处。这时候越学就非越佩服他不可。这样几次反复地学下去,越认识了他,也越认识了古人。他的来源及优劣,在我胸中皆如水中的沙那样清楚。这时候就不能不承认他是一个极伟大的书家。我们已经知道董其昌是到了七八十岁才这样承认了的。

选自《潘伯鹰讲中国书法》


结字因时相传 用笔千古不易

——赵孟頫的论书名言浅论

□虞卫毅

  “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工。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这是元代大书法家赵孟頫在《定武兰亭跋》中写下的一段话。七百多年过去了,赵氏这段关于书法用笔与结字的论述成了人们经常引用的论书名言。

赵孟頫 妙严寺记

  为什么短短的两句话能够成为人们经常引用的名言,甚至在七百多年后的今天,仍然是书家议论不休的话题?这是因为这段题跋明确地指出了书法创作中用笔与结字的重要性,特别是强调了用笔在书法创作中具有的举足轻重的作用。

赵孟頫《洛神赋》

  对于“用笔千古不易”问题,当代书坛曾有一番激烈的辩论。持赞同意见的书家认为,这是赵孟頫对用笔问题提出的精辟论断;持反对意见的人认为,书法用笔应该千变万化,怎么可能“千古不易”?!其实,后一种观点是把“用笔”和“笔法”问题混为一谈了。笔法是可变、多变的,但正确的用笔法则是确定不变的。书法的正确用笔法则是什么呢?笔者在《书法创作气化机制刍议》一文中曾经指出,书法的气运用笔法则是书法的根本大法,是千古不易的用笔准则。因为书法用笔讲究力的表现,讲究“气韵生动”,讲究“风神”“骨力”,而无论是“风神”还是“气韵”,无论是“神采”还是“意蕴”,都需要通过“气运用笔”才能实现。所谓“气运用笔”,就是以气驭笔、以意运笔。在气运用笔过程中,人的精神、气质、性情、学养全部体现于笔端,线条之质通过用笔使转而呈现为人文之质。这正是书法能表现人文精神的奥妙所在。古人说:“书重用笔,用之存乎其人”,又说:“善书者用笔,不善书者为笔所用。”因此,“用笔”是书法家驾驭笔墨、抒发性灵的关键所在。赵孟頫认识到了这一点,并把他的体认形诸文字,遂有“书法以用笔为上”的论断。后世书家在创作鉴赏中有共同的体认,并对赵孟頫的这段话产生共鸣,在取得共识的情况下,这句话成为千古名言也就不足为奇了。

赵孟頫 真草千字文

  值得一提的是,赵孟頫的这段话看似强调用笔的重要性,而实际上,他是同时在强调“结字”的重要性。“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工”,书法乃视觉艺术,结字虽在一定程度上受用笔之势的影响和制约,但在更大程度上是受形式美法则的制约。传为王羲之所撰《笔势论》中就有:“倘一点失所,若美人之病一目;一画失节,如壮士之折一肱。”所以“结字”在书法创作中同样是重中之重。有意味的是,赵孟頫将“用笔”与“结字”并举,且谓“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反观当代书坛,在重视“展厅效应”与“个性表现”的当代,出现结字上的夸张变形、重离合变化的“流行书风”,实在是“结字因时相传”的佐证。赵孟頫没有专门的论书文章传世,但是他的一些论书跋语却多有妙解与深意。例如同样是在《定武兰亭跋》中,赵氏指出:“学书在玩味古人法帖,悉知其用笔之意,乃为有益。右军书《兰亭》是已退笔,因其势而用之,无不如志,兹其所以神也。”又说:“昔人得古刻数行,专心而学之,便可名世,况《兰亭》是右军得意书,学之不已,何患不过人耶!”赵孟頫在书论上强调师古,重视“与古为徒”,这是后世书家视赵为复古派的主要原因。


赵孟頫书法理论及其对魏晋的崇尚

徐荣付

赵孟頫为元代书坛的领袖,其诗、文、书、画无一不精,书兼众体,亦有很多重要书法理论流传于世,主要见之于《松雪斋集》《铁网珊瑚》《笔道通会》等书。现在发掘出来与书法思想相关的主要有《松雪斋书论》《评十一家书》《阁帖跋》《兰亭十三跋》等文,另外也可以从一些题跋及后人的评价中得知赵孟頫的书法思想。

首先,赵孟頫的书学师承是其书法思想形成的重要基石。

赵汸《东山存稿》中讲:“公初学书时,智永《千文》临习背写,尽五百纸,《兰亭序》亦然。”宋濂《题赵魏公书大洞真经》又讲:“盖公之字法凡屡变,初临思陵,后取则锺繇及羲、献,末复留意李北海。”可以知道赵孟頫学书大抵先从祖宗家法宋高宗赵构入手然后通过智永上溯锺、王,最后再回到唐代李邕。

此外赵孟頫章草学索靖、萧子云,隶书学梁鹄,篆书学李斯,小楷取法东晋道士杨羲《黄庭内景经》。可以说赵孟頫无所不学,无所不精,但对于智永《千字文》和《兰亭序》的基本功是最深的,因此赵孟頫的基本书法观就是取法魏晋“二王”,而不必学唐代颜真卿,这样就与同时代人的学书观念拉开了距离。

如:“近世,又随俗皆好颜书,颜书是书家大变,童子习之,直至白首,往往不能化,遂成一种臃肿多肉之疾,无药可差,是皆慕名而不求实。尚使书学二王,忠节似颜,亦复何伤?”又有:“若令子弟辈,自小便习二王楷法,如《黄庭》《画赞》《洛神》《保母》,不令一毫俗态先入为主,如是而书不佳,吾未之信也。”(吉林博物馆藏《宋元明人诗笺册》载,于文物出版社《书法丛刊》29 期)他认为颜真卿的书法虽然很好但是并不适合初学者,而主张直接从“二王”入手,这个建议应该是很有见地的。

▲定武本《兰亭序》

赵孟頫主张书学古人,这个“古”的重点就是魏晋“二王”,尤其是王羲之,而王羲之诸帖中又首推《兰亭序》。

他说:“昔人得古刻数行,专心而学之,便可名世。况《兰亭》是右军得意书,学之不已,何患不过人耶?”赵孟頫一生尊崇晋人尤其对王羲之的《兰亭》下足功夫,并认为《兰亭》为书圣王羲之的最得意之作,故而法度周备,所以他认为只要狠下功夫在上面就一定会有过人之日。

在大德二年二月赵孟頫与鲜于枢一起见到郭右之出示的王羲之真迹《思想帖》之时,就曾大加叹赏王羲之的这件作品为神物。加之赵孟頫本人临摹“二王”书法甚多,曾经临摹过《兰亭》不下百遍,对《兰亭》了解应该是相当深入的,有《兰亭十三跋》传世。所以他得出“《兰亭》墨本最多,惟'定武’《兰亭》刻独全右军笔意”的论断应该说是比较可信的。

▲赵孟頫《太湖石赞》

赵孟頫在恢复魏晋古法的同时,严肃地思考了书法的本质属性,提出了极有理论深度的命题,对整个书法发展的进程都有积极的意义。这个命题就是“用笔”与“结构”的关系的探讨。

他说:“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工。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右军字势古法一变,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故古今以为师法。齐梁间人,结字非不古,而乏俊气,此又存乎其人,然古法终不可失也。”又说:“学书有二:一曰笔法,二曰字形。笔法弗精,虽善犹恶;字形弗妙,虽熟犹生。学书能解此,始可以语书也已。”

赵孟頫明确指出“用笔”在书法诸要素中是最重要的,也是千年一脉,可以学习继承的,而同时也不能忽略“结体”,虽然“结体”是可以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有所改变,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变化的基础依然是以魏晋“二王”的“结体”为准则的。所以无论“用笔”还是“结体”都必须从古人中来,“法古”才是赵孟頫一生的书学思想基础,所以他认为:“学书在于玩味古人法帖,悉知其用笔之意,乃为有益。”

当然除了“用笔”与“结体”,赵孟頫认为“天赋”和“悟性”也是很重要的。右军的“雄秀”之气和齐、梁人所缺乏的“俊气”其实就是每个人的“天赋”或不同时代人的“天赋”。世人皆学《兰亭》但是有几人能学像,学到精神处呢?正像苏轼所讲:“天下几人学杜甫,谁得其皮与其骨。”

赵孟頫认为只有真正懂得书法的人才可以直入门径,虽然刻石书法与墨迹书法存在厚薄、粗细、燥湿、浓淡、轻重、肥瘦等细微差别。一般的人很难体会和分辨,对于《兰亭》的众多版本的优劣好坏也就很难分辨了。但是真正懂书法的人只需一眼便可以通会,而这个本事需要积学,更需要悟性和天赋。

▲赵孟頫《闲居赋》

赵孟頫论书也极重人品,曰:“右军人品甚高,故书入神品。奴隶小夫,乳臭之子,朝学执笔,暮已自夸其能。薄俗可鄙,可鄙。”认为王羲之的书法好是因为王羲之的人品好,不像有些人“朝学执笔,暮已自夸其能,薄俗可鄙”。

另外赵孟頫在其《评宋十一家书》中对李建中、欧阳修、蔡襄、苏舜钦、苏轼、秦观、薛绍彭、黄伯思、李之仪、黄太史、米芾等11 人的书法进行品评。大多是从这些人的性情事迹、道德人品去评价他们的艺术成就的。

比如评价蔡襄的书法,因为蔡襄素来德高望重、德艺双馨,他就用了“如《周南》后妃,容德兼备”的比喻来形容。评价秦观的书法,他用了“如水边游女,顾影自媚”这个比喻。因为秦少游为北宋婉约派词宗,写了很多艳情诗词一直为士大夫所不耻,认为有低俗、柔弱之“女郎气”。但是此论也许并不公允,观秦少游书法丝毫无女子气,反而骨子里一派雄强豪放。所以赵孟頫这些因人论书的观点未必符合实际。恰巧的是,后人评赵孟頫书法也因为他做了贰臣,而对他的书法持有贬义认为媚俗。这种因人废书,用道德的评价代替艺术的观点都是不可以取的。

赵孟頫对学书的态度的观点也是值得一提的,他认为学书法除了知道要师法古人,还要有严谨、勤奋的学习态度,另外还要讲究学习方法。

他认为:“临帖之法欲肆不得肆,欲谨不得谨;然与其肆也,宁谨。非善书者莫能知也。廿年前为季博临《乐毅》殆过于谨。”又说:“凡作字戏写,亦如欲刻金石。”可以看出赵孟頫对书法无比虔诚、严谨的态度。

除此还要注意学习方法,他认为学书法最好是多看古人真迹,墨迹,只有看到古人真东西才可以一解心中所惑。如:“夫有志于法书者,心力已竭而不能进,见古名书则长一倍,余见此岂止一倍而已。”

另外,赵孟頫对书写材料也是很讲究的,写字的时候务必选择合适的工具才能发挥出最佳效果来。他讲:“书贵纸笔调和,若纸笔不称,虽能书亦不能善也。譬之快马行泥滓中,其能善乎?”

▲赵孟頫《致民瞻十札》

赵孟頫对书史的了解及对刻帖源流的熟悉显示了赵孟頫深厚的书法学养。在《阁帖跋》中赵孟頫对于刻帖、翻刻帖的鉴定、流传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提出了“刻同而墨殊”的现象。《阁帖》最初用歙州贡墨拓,而后元祐中,亲贤宅中借板墨百本,分遗官僚,用潘谷墨。两种效果不尽相同却是鉴别刻帖是否是淳化阁帖的依据。

从他收藏的众多《阁帖》看,赵孟頫向晋人的回归正是从《阁帖》中学来。赵孟頫为宋皇室后裔是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本来应该与元朝势不两立,但是他却选择了与元合作,并且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政治上再无突破之可能,于是赵孟頫便在书画文化上用功,并且带动了整个元朝三代人的书法上的复古晋唐的潮流。他本人诸体兼善,出晋入唐,提出直接取法“二王”的学习思路。在他的影响下有元一代书坛的基调是学习晋、唐,而非之前南宋受苏、黄、米书风的影响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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