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菜园梦:农妇山泉,有点田

每天都被楼上的浇水声叫醒。

楼上住了一户有钱人,买了两层上下打通,活生生将上下楼变成一套复式房,楼上住人,楼下客厅厨房,到了夜晚就特别安静,没有脚步声,没有电视响。

可是到了清晨,女主人的爸爸妈妈就忙开了,不是做饭,而是浇花淋菜。其实只有两盆花,一盆是簕杜鹃,一盆是绣球花,其他一排排的定制木箱里种的全是菜——韭菜、芹菜、香菜、黄瓜,还有两颗向日葵。

她爸爸妈妈年纪并不大,不到七十岁,身体很利落,退休来了深圳陪女儿,看到硕大的阳台空落落,立即将不旺不盛的花草清了个半净,在网上订了种菜的木箱,不到一个月就发出了小苗,这下好,三年来,除了夏天比较清净,因为日头太毒,九成的青菜都晒干了,其他三季,她家的菜园子从不得闲,尤其是春天,她爸每天六点就起床浇水施肥,除草去虫,边忙活边与她妈聊天,可热闹了。

我一边听着他们的聊天,一边想象着菜苗的长势,心里暗暗思量:再过十年,那种菜的人,应该是我。

没有哪个国家、哪个民族的人像中国人一样,不管生活在乡村、城市,甚至移民到了国外,内心深处都藏着一个田园梦:农妇、山泉、有点田。

不管实现了什么样的梦想,过上了什么样的生活,哪怕住在68楼呢,也要在阳台上种上几颗菜——香菜、薄荷、韭菜,或者三两颗葱。

我是典型代表。

年少时就向往着同学家的大菜园,每次去她家写作业,一会儿跑到菜园里看看开了花的菜蔬,一会儿低头找找有没有虫,好像捉了三两支虫,便与她家的菜园有恩,以后再来,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下园子摘个菜,吃个瓜。其实同学家的菜园子很大,大到比我家的房子至少大上十几倍,哪怕我在菜地里吃个饱,她也并不在意的,但无故来蹭吃蹭喝的人总是不自信,只怕被人小瞧了去,更怕人家不给吃。

做人没有自信的,凡事总难为自己,哪怕对方坦然,自己总计较不休,累到了自己。

同学家的院子真大啊,偏偏这只是她家菜园的一部分,她爸爸提前退休,说是得了关节疾病,无法直立行走,不到五十岁就办好了病退。可能是因为父母身体不好的缘故,同学特别乖巧,不争不吵,哪怕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最多掉几滴泪,人后独自疗伤,从不在人前争抢失了体面,打落牙齿和血吞,讲的就是她。

哪怕成年后爱上了一个伤害她的人,亦只是默默转身,闷头行走到异乡打拼,好在老天有眼,给了她余生的安稳与幸福。

那时她爸她妈很少交际,将全部心力用在种菜上,在她家两三公里的地方还有一大片的庄稼,那是她爸年轻时利用工休时间开垦出来的,城市很大,但并拥挤。她家本来就住在城郊,就像欧洲的庄园,古代的别院,反正出了她家的大门,穿过几十户人家,就到了开阔处,离住宅区最近的良田就是她爸开拓出来的。

春天开始播种黄豆、大白菜、土豆、胡萝卜,偶尔还会种些大萝卜与玉米,秋收的时候全家总动员,好在她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姐姐全都出嫁了,自然要带上爱人一起上阵,反正她家秋收时我只参与了一次,便在心底生了根,那是一种丰收的喜悦,还得富足的安慰。

而在她自己家的小院子里,其实也有五六百平方米,种的都是平常菜蔬:西红柿、茄子、豆角、黄瓜、香菜、芹菜、韭菜,还有辣椒,北方的辣椒是不辣的,间或有几个变种,也不过是微微的辣。

当我来到广东工作,四川湖南的同事带我出去吃饭,第一口菜进口就狂咳嗽,眼泪鼻涕齐上阵,根本没法喘气。多年后我也能吃辣了,以为回到家乡那是横扫天下,吃辣第一名,没想到北方的饮食习惯也变了,无数人改了口味,吃辣比我厉害的比比皆是。这让我叹息,家乡,终于不再是家乡,或者说是变成了我陌生的模样。

我很喜欢吃黄瓜,尤其是北方的旱黄瓜,那是一种短粗胖的品种,比修长的黄瓜更清香更甜美,尤其是生吃,是其他品种黄瓜无法比拟的安慰。可是我家没有地,哪怕住在平房时,院子也只有二十平方,当然没法种菜,这便成了我一生的向往与遗憾。

而同学家种的黄瓜,不仅有修长款,结实款,还有一种不知名的品种,介于长短之间,味道更实在,特别适合炒菜。因为水分没有那么多,我问她是什么品种,她说是她爸自己嫁接出来的,这让我羡慕,我对所有有一技之长的人都特别佩服,向往自己也能有点本事。

80年代初江浙木匠在东北占据了九成江山,无数人家排着队等他们上门打衣柜、书柜,我家请了四个木匠,他们是同一个村子的,年龄不等,分工明确,划线的、削木的,安装的、画画的,我极佩服那个在油好的家具上画画的师傅,下了学就陪在旁边,看他怎么画出山水与美人。那些朦胧的山水看起来复杂,没想到他竟是将吹起的气球沾了油漆压在柜子表面,还有那些天空,花鸟,一笔一笔轻巧得来,全不废功夫,哪怕我写作业都没他画画快。

我羡慕极了,多么希望自己会画,会写,会刨木头,然后就创作出自己喜欢的样式。那是每到夏天,尤其是暑假,我差点长在同学家,吃过早餐就往她家跑,中午在她家蹭饭,下午在她家偏房里昏睡,直到快吃晚餐了,才恋恋不舍地归家。虽然我家的饭菜比她家的精美,更比她家的高档,但在她家吃的每一餐,我都觉得格外美味。

从小就向往的菜园,到如今也没有实现,但公司楼顶的小菜园,却常常留住我的脚步,不管谁种的菜,我都仔细欣赏,拍照,偶尔还会偷一点,哪怕明知道全摘了,也没有人骂我怪我,但我才不干呢。

只偷一点点,就多了很多的喜悦,这一天就特别圆满,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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