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 | 重拾书籍阅读功能之外的文化尊严
2015年,徐冰与王骥一同为《钻石之叶》展览挑选艺术家手作书
“艺术家手制书,归根结底是文人思想的结晶,而所谓文人,就是最轻的体力劳动者与最重的脑力劳动者的综合体,因此艺术家手制书是艺术家思想高度凝结的产物,当阅读在今天逐渐向碎片化、电子化方向发展的今天,艺术家手制书反而变成了一种弥足珍贵的存在”。
——徐冰
本文为徐冰为《书之极》一书撰文之序言,《书之极》由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出版,荣获2020中国“最美的书”奖项,并将代表中国参加莱比锡《世界最美的书》评选。
徐冰将Artist’s Book在中文释义中翻译成“艺术家手制书”,(在《书之极》中,王骥将其定义为“艺术家手作书”)定义为“艺术家通过对’图书空间’的巧思,将文字阅读与视觉欣赏以及材料触感,自由转换并融为一体的艺术”。这是首次有中国艺术家对艺术家手作书进行清晰、准确的文字化定义及描述。
文中所涉及艺术家手作书配图均为《书之极》作者王骥先生之藏品,并收录于《书之极》一书中。
《书之极》,中国第一本系统介绍艺术家手作书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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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阅空间的奇迹
百年来,无数古典和当代艺术家制作出了大量“艺术家手制书”作品(王骥主张用“艺术家手作书”),但艺术家手制书做为一种创作门类和概念的明确,只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
这之后,这一创作形式又有了长足的进展。我想这种现象至少有两个原因:
萨尔瓦多·达利《巴巴奥》,制于1978年
一是,虽然一本艺术家手制书体量不大,却综合了多种表达手法;往往包括了文学、印刷术、纸艺、字体设计、书籍设计及装订,也涉及触感艺术、互动艺术,又是时间与空间的艺术。
这种跨领域特性,使手制书创作天生具有试验性。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长期以来未能为其找到合适的定义。就像人们总是对综合性的事物,不知道从哪入手去谈论和描述一样。而这种跨界性又成了人类当今也是未来的工作趋势。
君特·格拉斯《索菲走到了蘑菇中》,制于1976年
二是,近年来,由于数码阅读对纸媒的快速取代,纸媒开始承担起维护书籍阅读功能之外的文化尊严的作用,艺术家手制书做为纸媒读物优秀的呈现与电子书同时获得了新的发展空间。
在这个读物转型的时代,纸媒书籍有可能最终变异为爱不释手的“艺术品”或一代人文化情感的“寄托物”。
2014年,北京单向空间,“艺术家手作书的魅力”对谈
王骥的这本谈手制书的书,本身就具有手制书艺术的“多向性”。
首先,它读起来像一本手制书爱与研究者的收藏自传,用文学性的语言记录了作者与手制书的邂逅与渊源。把手制书艺术与社会变迁,艺术史脉络以及创作者性格之关系括展开来谈,注释了艺术家手制书做为艺术活动的核心价值所在。
Arnaldo Pomodoro《玫瑰与天空之喜悦》,制于1993年
同时,此书具有艺术家手制书教科书的作用。
作者从他与手制书接触的体验出发,对手制书的某些概念做了独道的回答与阐释。比如他提到的“一本艺术家手作书就是一个展览”的概念,“所有的艺术家手作书在某种意义上都是永远未完成的作品”等概念,抓住了书的“移动性”特征。
这让我想到发明印刷术的古代中国,艺术品的赏玩与传播的移动性和作品的“永未完成”性,与观赏艺术家手制书的类似之处。
中国古代文人雅士,一个手卷(也是早期书的形式)藏在袖子里,云游天下,秘不示人,只有在遇到知音时才拿出来;作品缓缓打开,每次展示都是新语境、新对象。有时兴致所至,知音也许会在作品上题写点什么,由此作品在生长,也给下一位知音提示了新的空间。
这如同一本手制书,在不同时代,被不同藏家、不同人翻动的书页空间中不断形成的魅力。
意大利艺术家联合创作《20世纪的意大利雕塑》,制于1999年
此外,这本书能引导读者如何去读一件手制书艺术作品,如何去发现一本艺术家手制书蕴藏其中的不同凡响之处。
作者像侦探破案一样,寻找着书中存留的蛛丝马迹,期待发现更多关于“艺术”的信息。作者在分析其中一本书时有如下表述:“第六:在每一幅卦象的上沿,都有几个小小的针眼,由此可以推断,卦象为艺术家手绘,创作方式是将画纸订在画板上,逐幅创作之后再装订在一起,……。”
亨利·马蒂斯《阿波利奈尔》,制于1953年
我曾说过:“有些艺评家的问题是不会读作品”,而王骥与他们不同。由于对艺术家手制书的痴迷,他就像对自己所钟爱的人,恨不得把这个宝物身上的所有细节、特点、甚至瑕疵,照单全收并向世人炫耀。
罗伯特·劳申伯格《关于但丁《地狱》的34件作品》,制于1965年
此刻,我在纽约。工作室所在地布鲁克林、威廉斯堡是纽约的重灾区,这里莫名其妙成了全球疫情中心。上大学的女儿、侄女在这个非常时期需要与家人在一起,自然都集中到这里。
我像印版画或做一本书那样认真;一丝不苟地把病毒拒绝在我的领地之外,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做家务、做饭、收拾院子——这些我过去从不认为值得如此认真去做的事情,如今变得值得起来。
这可以让我在这个病毒肆虐,谣言四起,价值观崩塌,似乎一切都开始失去判断支点的时代,把大块大块的时间用掉,等待转机的到来。而几乎占据我毕生精力的“艺术”开始在不知不觉中退去。
安迪·沃霍尔《安迪·沃霍尔索引》,制于1967年
感谢王骥在这时递给我这样一本书。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读着,从书中介绍的作品里我看到了艺术诚实与融智的本性,看到了人类还存留的美好的那一部分。我有一种内心的冲动,一些东西又回来了。
常玉《陶潜诗集》,制于1930年
艺术创作仍然是那么有意思,那么值得去做,我还是应该更专心地去做那些有创造性的事情。这也许就是那些优质艺术作品对人的作用。
徐冰 2020.4.29
来源:雅昌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