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李清坡:最爱连环画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42】
最爱连环画
河南邓州 李清坡
上世纪七十年代是连环画风靡时期。这一时期的连环画多以革命战争为题材,将又红又专的红色基因牢牢地植根于少年儿童的脑髓中。
连环画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将人物、事件、场面等鲜活地呈现在小读者面前,并给人无限丰富的想像空间。连环画是无声的,但人物的语言通过文字描述显得更鲜活,真是无声胜有声;连环画是不移动的,但人物的动作、神情、心理活动甚至灵魂深处都可表现得栩栩如生,连环画是灵动艺术。对于阅读能力不是很强的娃娃们来说,逼真详尽的图文引领他们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满足了他们的梦幻需求,所以成了那个时代孩子们的最爱。孩子们幼小的心灵浸润在正义、勇敢、坚韧的氛围里,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一代代人的思想观念。
我的童年正赶上这个连环画风靡期。我与连环画形影不离,连环画成了我的伙伴和蜜友,也是我的生活乐园。
我从小就是个连环画迷,常常手捧连环画如饥似渴。很难想像没有连环画的童年会是多么的悲惨。
我最早接触的连环画是大哥给我的已经旧了的《哪吒闹海》。这本连环画很薄,描绘得十分生动逼真。哪吒英勇机敏,神通广大的鲜活形象走进我幼小的心灵,使我爱不释手,更让我徜徉在画作中无限痴迷。
我发现同村的大孩子们将连环画相互交换着看,少花钱还能尝鲜,我眼前一亮,学着他们的样子,拿破旧的《哪吒闹海》去寻找互换对象。由于大多数孩子都看过,寻找换主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不仅找到了换主,而且还换来了一本畅销连环画——《渡江侦察记》。意外的惊喜从天而降,我如获至宝一头扎进了画书里,像一只饿极了的蚂蚁一头扎进了排骨里。
在只有铁环、木翘、过家家、捉迷藏的童年,能有连环画看,实在是幸福到了美丽的童话世界。
《智取威虎山》、《地道战》、《林海雪原》、《平原枪声》……这些连环画让我们遨游于多彩的画海世界,沉醉在画作灵动的氛围中,同时我们幼小的心灵也浸染在爱憎分明中。
我上二年级时,教我们语文的是班主任喻老师,她是一位特别贤惠的女教师,慈爱得跟妈妈一样。喻老师的女儿学敏就在我们班里,她也是个连环画迷。学敏的连环画装在一个硬纸箱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学敏有点小气,从不愿别人看她的连环画,她妈妈又是班主任,所以我们只有在喻老师住室门口瞥几眼学敏的画箱,然后美美地想像看一大箱连环画是何等的过瘾。
一天早晨扫教室,需要到喻老师住室拿扫把和水盆,正好喻老师住室空无一人,巧的是学敏的画箱顶面上放着一本半旧的《鸡毛信》。我不知哪来的胆量,竟伸手将这本画书卷起来藏到了裤兜里。
放学后躲到家里看个够,星期天再仔细看看,看完后再悄悄放到学敏的画箱里。如意算盘在我心里打得啪啪作响。谁知不到上午放学,我的美梦竟被击得粉碎。都怪学敏眼尖,送扫把和水盆时她发现《鸡毛信》不翼而飞了,赶忙告诉了喻老师。
喻老师在讲台上说:“谁拿了连环画,赶紧站起来承认。”全班鸦雀无声。“我看看谁脸红,没有拿的千万不要脸红。”
这下坏了,大家都齐刷刷地看着我。不承认也不行,都是脸红惹的祸。
喻老师从我的裤兜里拿出了《鸡毛信》,没有一句批评我的话。她将手中的连环画扬了扬,说:“大家不是都爱看连环画吗?我把这本《鸡毛信》放讲课桌上,课余都看看。”我又羞愧又悔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教我们数学的时老师知道这件事后,教导同学们说:“一次为偷,终身为贼,今后可别干这事。”
对于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时老师的话的杀伤力只有我自己能深刻体会到。时老师的个性名言和同学们嬉笑逗乐的嘲讽在我灵魂深处埋下了自卑的种子,这种自卑深远地影响着我的人生,走不出,甩不掉。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科学的春天到来了。思想解放的潮流汹涌澎湃。这一时期出版的连环画门类多种类全质量高。过去所谓的禁书也能客观地面对,出版了好多脍炙人口无比精彩的连环画。我一如既往地痴迷于连环画,一有机会就猛吸狂啃。
我的连环画梦想在心底悄悄孕育。
记得那年开学第一天,从城里调来的思想活跃的程老师让同学们都站起来说说自己的理想。有说想扛枪打仗的,有说想驾飞机翱翔蓝天的,有说想当医生科学家的……轮到我发言时,我挠了挠头说:“我长大想印刷连环画,然后拉一汽车送给同学们。”全班同学“哗”地笑了,连一脸严肃的程老师也忍不住笑了,他当众表扬我理想很真实。
星期天,程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项作业:读一本连环画,谈谈自己的感想,或用自己的话复述连环画的内容,如果你不嫌丢人,抄写连环画的文字内容也可。交作业那节课,程老师让同学们站起来读自己的作业。我鼓足勇气朗读:我最近看了《武松打虎》这本连环画。故事情节引人入胜。武松不怕猛虎,敢于搏斗,敢于消灭这个害人虫,英勇的武松值得我们学习。但武松喝酒太多又不听劝告,确实不应该。
文字虽然稚嫩但程老师还是猛夸了我一顿,说我看连环画有自己的理解和判断,有自己的观点和思想,应该肯定。在那些抄写和复述者面前,我这个写感想者仿佛就是一个凯旋的战士,心里只一个字:美!
陶醉在连环画的美妙中,欣赏画作,不仅明辨是非知道善恶忠奸,感受英雄人物的英勇悲壮,而且使自己的作文水平也有所提高。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出版发行一套连环画《岳飞传》,总共有十六本之多,同学们生尽千方百计购买,但苦于在农村没有购买途径,只在集镇上是购买不全的。你有《岳母刺字》,我有《岳飞挂帅》;你有《爱华山》,他有《枪挑小梁王》,就是买不来《杨再兴》,《风波亭》……
一天,我的好友小伟煞有介事地对我说,他姨家是县城里,他去过几次了。那里可热闹了,姨家楼下就是卖油条的,紧挨着是水上楼,热闹极了,整夜晚都亮着电灯。还有大十字,丁字口,都是人山人海。县城还有座古塔,离天一丈八。
更了不得的是那里还有卖旧连环画的,才几分钱一本,买得多还送给一两本,说不定咱就能买齐全套《岳飞传》。
我眨着眼仰着脸自语:“咱们敢去一回不?”
小伟的话像磁魔一样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我满脑子都是小伟描绘的情景。
小伟还告诉我,他姨一家待人可好了,咱们去了吃饭住宿都没事,表哥还会送给咱们连环画。说得我心里直痒痒,恨不得长双翅膀,一下子飞到县城。
我和小伟开始密谋去县城的事。一定要背过大人,谎称去六里外的舅舅家。春天积攒的卖洋槐叶的钱,夏天积攒的卖知了壳的钱,冬天积攒的卖老鼠皮的钱,这时都派上了用场。
去县城“淘宝”,我和小伟来一场说走就走的地跑旅行。一路走一路说笑一路憧憬,那个美丽繁华的县城就在我眼前徐徐展开。
正当我们兴高采烈忘记疲劳向前大踏步迈进时,忽然一阵自行车铃声在我们身后响起。扭头看时,原来是父亲借了村子里唯一一辆自行车追上了我们。
完了,彻底完了!梦已断,心已碎。水上楼的繁华只能在梦中遇见了;大十字的车水马龙只能在脑海中彩绘了;油条和彻夜不灭的电灯,还有离天一丈八的古塔,没有相遇就告别了。我们梦寐以求的廉价连环画就这样逃得无影无踪。我和小伟跟大人们失恋了一样,心情灰暗到了极点。父亲不容分说,带上我和小伟,小伟坐自行车大梁,我坐后座,一路奔回了家。
欺骗大人不诚实,暗藏金钱私心重,独自远行惹祸端……两家大人都把“有罪推定”发挥到了极致。末了,小伟和我都各自被家长赏了一顿揍。
大人们不敢放手,断送了我们去县城买连环画的梦想。能凑齐《岳飞传》全套连环画也成了肥皂泡。这成了我少年时代隐隐的伤疼。
时光飞逝,如今难觅连环画的踪影。有那么一些铜板纸质画书,但实难找到当年简装连环画的朴素影子,留给人的图文并茂的美感似乎也不复存在。当今的一些孩子从小被包围在各色奇形怪状的玩具里,美其名曰智力开发。但最终却开发出了爱上电玩的一代。他们沉迷于游戏走向迷失,在迷茫中失去人生的航向,团团打转的人生又成了家庭和社会的伤疼。
没有原汁原味的连环画的经典滋养,再多的看似精神富品最终有可能沦为精神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