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痛苦和无聊是人生的终极组成部分!
叔本华如何看待中年危机?
基兰·萨蒂亚 著 吴万伟 译
作者简介:基兰·萨蒂亚(Kieran Setiya),麻省理工学院哲学教授。最新著作《中年危机的哲学指南》(2017),目前住在马萨诸塞州布鲁克林区。
虽然哲学家对美好生活的反思已经2500多年了,但对于中年,他们却没有多少话可说。在我看来,将近40岁是个典型的危机阶段。已经跨过了学术职业生涯的一个又一个跨栏,我知道自己能混上哲学终身教授的教职的确算得上幸运儿。但是,如果从每天忙碌的生活和急惶惶要做的事后退一步,就会不知不觉地陷入纳闷之中,我这是在做什么?我感受到了循环往复和徒劳无功,课题完成了一个,接下来会有更多课题等着你去做。写完这篇文章,上完这门课,接着一切会从头再来。这并不是说,这些事没有价值。即使在心情最低落的时候,我也没有觉得我做的事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即便每个活动本身合情合理,但一个活动接着一个活动循环不停就未必合理了。
拥有这种想法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或许你也会感受到追求世俗目标的某种空虚。这是中年危机的一种形式,既熟悉又在哲学上令人困惑。此处的悖论在于成功看起来就像失败。像任何悖论一样,中年危机也要求人们从哲学上看待。如果人们觉得并非任何东西都没有价值,那么中年危机的空虚感到底是什么?我的人生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为了寻找答案,我求助于19世纪悲观主义哲学家亚瑟·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叔本华以宣扬欲望的徒劳性而广为人知。得到你渴望的东西并不能令你感到幸福,这种观点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吃惊。另一方面,欲望得不到满足同样令人痛苦。在叔本华看来,欲望得到满足你倒霉,得不到满足同样倒霉。如果欲望得到了满足,你的追求就宣告终结。正如他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1818年)所说,你会失去目标,内心充满“令人恐惧的空虚和无聊”。生活需要方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实现的欲望、课题、和目标。但是,这种追求也是致命性的。因为渴望拥有你现在并没有的东西是痛苦和折磨。通过找到需要做的事来延缓空虚感的到来,你已经注定陷入痛苦之中。人生“就像一个钟摆,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来回摆动,事实上,痛苦和无聊是人生的终极组成部分。”
叔本华对人类生活画面的描绘似乎有些过于凄惨。人到中年通常伴随着所珍惜的目标项目的成功或失败:拼搏多年后你终于拥有了心仪的工作,拥有渴望已久的伙伴,已经成家立业---或者你什么都没有。不管怎样,你是在寻找新的方向。但是,实现目标或者放弃目标的答案让人感觉是显而易见的:你不过是简单地制定新的目标。而追求你渴望的东西也不是纯粹的痛苦不堪。重新确立新的野心可能也很有趣。
虽然如此,我认为叔本华对我们与人生目标关系的凄惨看法有些道理,它毕竟揭示了人到中年的黑暗面。毕竟,着手启动新的课题只不过把问题掩盖起来了而已。当你瞄准未来目标时,满足感被推迟了:成功即将到来。但是,在你取得成功的那一刻,成就已经成为过去。与此同时,你在课题项目的参与过程会颠覆自身。在追求目标时,你要么成功,要么失败,但确定无疑的是它作为你生活指南的威力已经丧失。当然,你可以制定其他计划。问题不是你可能没有课题项目要做(即叔本华所说的无聊和漫无目的状态),而是你从事对你来说最重要的课题项目的方式是尽全力去完成项目,然后再将其从你的生活中赶走。在你追求一个目标时,你可能牺牲掉了与人生其他美好东西的互动,结果就好像交了朋友只是为了说再见而已。
因此,终年危机的一个共同特征是:奋力拼搏和成就杰出的能人,他们热衷于做事,常常会为日常生活的空虚而苦恼不安。当你热衷于做课题时,不停地完成老课题,再接新课题,那种满足感就总是在未来或者在过去。它要么是抵押给未来要么是成为历史的档案记录,但从来没有被当下拥有。在追求目标时,你瞄准的是结果,而这个结果妨碍了那种追求的可能性,熄灭了你人生意义的火花。
问题是怎么做。在叔本华看来,没有解决办法:本文所说的中年危机不过是人类生存的条件。但叔本华的观点是错误的。要看清他的错误,我们需要把我们珍视的活动分为两种:一种是旨在完成的活动,一种不是。
如果修改语言学的术语,我们可能说,希腊语中有个词(telic)表示目的。与终极目的(telos)活动不同,目的(telic)活动指的是有终点和彻底完成的活动,如你上课、结婚、生孩子、升职加薪。但是,并非所有活动都如此。其他活动是未完成的(atelic):对这种活动的追求没有终点,也不存在实现后再也没有更多事可做的最终状态。想想听音乐、养孩子、或者与朋友聊天等。这些事你能停下不做,但你永远不可能彻底完成。它们的暂时性不是拥有终极目标工程的暂时性,而是没有边界的过程。
如果叔本华辨认出的危机是在课题项目上投入过多,那么解决办法是在此过程中投入更加充分,依靠那些没有终点的活动赋予你的生命以意义:因为这些活动不可能被完成,你的参与不会被耗尽。这种活动不会颠覆自身,也不会令你产生叔本华所嘲笑的那种沮丧和挫败感,那是在欲望得不到满足时产生的情绪。因为与自己的目标相距太远,目标的实现总是在未来或者在过去。
我们不应该放弃有价值的目标追求。这些成就很重要。但是,我们也应该思考过程本身的价值。年轻人和老人通常比中年人更容易对人生感到满意,这绝非偶然。年轻人还没有开始确定人生的课题项目,上年纪的人则已经将这些成就抛在身后。这就使他们能更加自然地生活在当下:找到未完成的活动的价值,这些活动不会因为参与得多就筋疲力尽,也不会将满足感推迟到未来,而是在此时此地享受快乐。人到中年要抗拒课题项目的独裁,在未完成活动和有终点活动之间保持平衡的确困难重重。但是,如果希望克服中年危机,希望摆脱空虚和自暴自弃的阴霾,我们就必须做到这一点。
译自:How Schopenhauer’s thought can illuminate a midlife crisis by Kieran Setiya
https://aeon.co/ideas/how-schopenhauers-thought-can-illuminate-a-midlife-cris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