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副经理短篇小说一万三千三百字 曹 廓
一
上午下班时,朝阳区快递公司副经理郑放刚出办公室门,被一把手傅收喊住了。“下午两点召开公司全体领导会议,别睡贪了!嘿!嘿!”从他那阴阳怪气的腔调与那刀样的目光里,郑放预感到了一种不祥:“难道与那两女人的事他抓住了把柄?还是向总公司董事会递材料的事情让他知道了根底?”
今天是他四十五岁生日。刚进家门就看到了喜庆宴。蒸炒烹煎的菜肴,在中秋天高云淡的时节溢着袅袅香气。这是妻子万秀梅准备的,可郑放无半点快意。
上高三的儿子、女儿,大人式的举起杯子祝他生日快乐,他强颜欢笑与孩子碰杯。 “风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这是朝阳市快递总公司箫董的专用电话铃,郑放忙起身离席, 示意安静:“箫叔啊!有何指示?”“小郑啊,今天你生日,你爸先行一步,我代他嘱咐两句。不论任何时候,都要六根清凈,不忘初心,以大公司为重……”郑放想说谢谢,“嘟”那边挂了。“什么意思啊?刚过四十五就让我让位!”郑放嘀咕着回到餐桌。
妻子万秀梅也暴着黄牙敬酒,他连象征性的喝点都勉强。他敬重地给母亲端起酒杯,说儿子的生日是母亲的痛苦日,讲一大堆感谢话,郑母脸笑成了一朵花。
郑放敷衍地吃几口饭菜,说下午有个重要的会议,要睡个午觉,便进了卧室。他躺在床上,忐忑不安。以前许多倒霉事都是无一点征兆地说来就来了,例如他父亲,头天还开职工会,晚上突然不省人事,送医院两天就走了。
郑放侧身朝里,止不住浮想联翩。二十年的职场生活,他主要的经历可用“一线串三珠”作总结。一线就是升迁线,三珠是三个女人。
对升迁,郑放的结论:极不顺心。他父亲与快递总公司箫刚董事长是过命的战友。听母亲说在部队实弹训练时,一颗手雷误炸,炸点距箫刚营长很近,郑放爸扑在箫营长身上,自己身上留了几块弹片。郑放的命运全被风雷火炮的父亲所掌控。他岳父原是金福堂村村长,建桐木厂后任厂经理。郑放爸原是金福堂村大队长,退伍后任厂副经理。两家爱好结成儿女亲家。万秀梅高中毕业进厂当了会计,郑放高中毕业考上了北京商业学院。那时的郑放,用一个很时髦的词形容“帅呆了”!学习优秀被同学羡慕,浑厚的歌声常赢来满场掌声,打篮球三步上篮身影矫健,叫男生嫉妒,让女生青睐。北京户口的一个女同学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她爸是北京某公司领导,见了郑放,答应给他办北京户口,给他安排工作。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了馅饼!郑放怦然心动了,可抗不住爸爸返乡的命令。郑放在彷徨中返乡,在盘桓中与万秀梅结婚生子。
他被分到了镇快递分公司,工作任劳任怨,朝夕不倦。不久当了分公司副快递公司副经理、快递公司经理。又进了县快递公司,担任副快递公司经理、区快递公司第一副快递公司经理。
在朝阳区快递公司里,快递公司经理姓付,正级。他是快递公司副经理姓郑。陌生的领导视察或不大熟悉的同僚来访,办公室主任小马介绍“这是快递公司付经理”“这是快递公司郑经理”,人们大都把挺胸鼓腹的郑放当成一把手。称谓上历史的不合时宜,闹出许多让两人十分尬尴的笑话。这不得不让郑放在又瘦又小的一把手面前弓起虾腰,原因是快递公司付经理的一句玩笑话:“个头大不一定厉害,恐龙不照样灭绝了吗!”。后来公司里有了不成文的规定, 称一把手付正快递公司经理,称他郑副快递公司经理。每听到如此称呼,郑放就像吃个没掐爪的苍蝇一样,恶恶心心的。积极求进的他一心想去掉副字。每当一把手不在场有人称郑经理时,他像大暑天喝了杯冰镇蜜水那样爽心!
郑放人生目标是正快递公司经理——副总经理——总经理三级跳,可偏偏在升公司正经理这一关卡了壳。进入不惑之年随着最尊敬的爸爸去马克思那报了到,升迁梦变得像海市蜃楼般的渺茫。四十五岁再原地不动,就意味着永远“副”着。他常感叹,作个失败的典型,自己真是太成功了!人活在世,大抵各有各的痛苦,升不了公司正级是他最大的苦痛了。
二
万秀梅端来茶水,他示意放那让她离开,眼皮懒得抬。
他的三个女人,第一个当然是妻子万秀梅了。其实小时候的她还是蛮讨人喜欢的:胖嘟嘟的红脸蛋,忽灵灵的杏子眼,晃悠悠的马蜂辫,给人一种审美的享受。
郑放家原在叫金福堂的乡村,距市区有十来里。以前,村南有一片绿油油的菜园,菜园西边是粗壮挺拔的桐树林。小时候,郑放与万秀梅一群毛儿怪常推菜园的老水车淘水喝,或在桐木林里捉迷藏,过家家。过家家,郑放总当新郎官,秀梅总是新娘子。一个大队长的俊郎,一个村长家的千金,可算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新郎骑马 ( 后面的孩子弯身子抱前伙件腰当马 ) 新娘子坐轿 ( 四个孩子手臂交错连接当轿 ),拜天地,入洞房,烧火做饭,新郎官与新娘子抵一会头,便生出个娃娃 ( 泥捏的 )。用现成的成语形容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结婚后,随着时间的冲洗,随着他职务的升迁,随着双方老人下世,他越来越看不上“贱内”了。
万秀梅刚当县桐木加工厂会计时,留短剪发,提公文包,还能吸引他的眼球。如今厂早由个人承包了。会计不再是只坐空调办公室算算账的“管家”了,还兼管采购桐木,推销产品,与女工一起粘板的杂务,再加上操持家,使万秀梅的秀美生了劣性变异。在郑放眼里,此时的万秀梅宛如桐木厂仓库那台废弃的车床发霉生绣了。姑娘时黑而柔顺的长发,如今又疏又黄,仿佛是破鞋刷子上斑杂的鬃毛;年青时白里透红的脸蛋,如今成了一盆黄酱,并且像厂院里满地抛弃的旧桐木板,带有细锯凿弯曲的印痕;刚结婚时苗条的身材,如今肥胖臃肿,见到她,极易让人联想到装满棉絮的破棉袋;就连原来绵软甜润的声音,如今也成烂铜锣了,粗裂而沙哑。
郑副快递公司经理如今的家在庄青路中段的金福居。金福居的前身是桐木厂家属院,家属院西邻是桐木厂。他家父亲建的那栋小楼,回迁给了二百四十平的上下两层别墅。一楼前花草蓊郁的栅栏庭院紧靠小区中的东西宽敞街道,很有“园中青青葵,门前车马喧”的味道。国家日新月异的发展,好像有人使了魔法,简直一夜间旧貌换了新颜。先是菜园前的东西泥土路 变成了宽阔的柏油路,接着路南各种厂、区的楼房密树林般拔地而起。而后,路北的菜园与金福堂村变成了家属院,桐木林变成了桐木厂。再往北,医院、学校、新区,厂房,又延展了十多里。
父亲的离世,升迁的渺茫,让他对人性之欲的金钱美女,不再避之如虎了。
“嘟”,他-看,是一品香酒楼主管丁春叶发来了微信。页面上一个红衣女人不停地作揖,上写“生日快乐!”他没多想,极快地发去猫吃鲤鱼的画面。这个发微信的是他第二个女人。
三
郑放垫高枕头侧身向上努力回忆着。他是哪一天与丁春叶好上的,宛如风后沙滩上的字迹一样模糊不清了。记得与她相识缘于一品香酒楼用餐,那也是猴子踩了猿的大便叫做缘分。
丁春叶,一品香酒楼主管,身着蓝色翻领工作服,上扬的剑眉显着孤傲,闪亮的眸子透着刚毅,低沉的声音露着威严,利索的作风现着冷静,外人送号“冷美人”。年过不惑仍英俊潇洒的郑副快递公司经理,对她的红豆之思由来已久。人传说她是朝阳市快递总公司副董事长的侄女,花心男对她的喜爱也只能是猫望竿鱼的馋欲,或者称作仰对悬崖上鲜果可望而不可及的贪慕。
三年前元宵节后的那天晚上,远近还有零散的焰火升空开花。郑放在一品香酒楼主持外客招待宴,结账时竟然没带现金。当时单一的付款方式着实让他窘迫,一品香酒楼柜台后墙上明确写着:概不赊账。虽然他是这里常客,虽然一品香酒楼离他的快递公司不远,但当着客人面说没带钱,几乎与说不好意思你们买单吧划等号。万想不到拒人千里的丁春叶用自己的钱替他付了款。他真有点美人救英雄的意外,且受宠若惊了。
第二天一上班,他便还了款,说一大车感谢话,趁无人在场小声说要请她吃饭。她只用眼角扫一眼,很坚决地回绝了,好像一个副快递公司经理在她眼里根本就不是个什么东西!以后的交往,丁春叶在拒人千里之外的孤高里无缘无故对郑放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友好。
阳春三月十五晚上,是让郑放铭记终生的日子,从那晚起,他与丁春叶才算真正有了关系。晚宴结账时,他看她脸涨红,喘粗气,有明显感冒症状,就热情地邀请义务送她去医院就诊。理由堂而皇之,说他一个亲戚在市立医院工作,正好他去那办事,她可搭顺风车。丁春叶犹豫了一会,许是盛情难却,最后答应了。她给人交待了几句,回休息室换了衣服,两人出了华丽大厅。就着车场明亮的日光灯,可清楚地看到,她脱下工作帽后,一头乌发瀑布似的飘在后身,红红的面皮,再配上白褂与浅白丝线的蓝色吊带裤,整个给人一种春天树叶般的鲜亮。郑放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激动。到医院他并没找亲戚,而是直接去了急诊科。值班女大夫用听诊器听听,让验了血,看看温度计,厚镜片反射着天花板的莹光,作出具有科学权威的结论:“感冒引起肺部感染,需输液,不治恐愈甚!”他兴奋地交钱取药,很幸福地坐她床边,看着针液一点点滴落,不时地摸摸她扎针的手,关心地抚抚她烫手的额头。她闭着眼好像并不反感。手机震动,他一看是“破棉袋”的电话,走到外面轻声说:“与箫叔吃饭呢,晚了就睡公司了,拜拜!”他知道,只要一说朝阳市快递总公司箫董在场,秀梅就会放心。朝阳市快递总公司箫董平时对郑放要求相当严格。郑放今晚对秀梅的语调比平时温和了许多。
输完液已是夜间十一点,郑放像下属对领导那样扶丁春叶起床,手把车门搀她上车,上车后系好安全带用商量的语气:“现在都下班了,你再回所里不大好吧!北城佳苑小区我有一套四室两厅的别墅,挺卫生的,你在那休息行吗?”“回一品香酒楼!”不容置疑。郑放给丁春叶要了联系方式:“行,先到我的别墅下碗面,再回去行不?”她没反对。
汽车在宽敞明亮的街道上行驶,路中间隔离带的春花在明亮的灯光下依稀能辨出红红绿绿欢悦的容光。路两旁彩灯柱影、风景树影翩翩划过,春夜很美!
他们几个快递公司几个经理在北城佳苑每人要套别墅,平时并无谁住。红卫河两岸才砌上石头,河旁刚种好花草树木,显着有些倦怠。郑副快递公司经理的房子一直空着,他不缺钱,没有租赁,只是偶尔让外客暂住一晚。 保安升起了护栏,他进去停了车,开了院大门,没开院灯,直接进了小客厅。灯光很亮,冬夏两用真皮沙发,玉石面餐桌都炫耀着富豪气派。他扶她坐沙发上,打开饮水机倒了水,又到厨房切了米家烧牛肉,油炸了八角花椒,很快把冒着调料香味的面条端到了饭桌上。丁春叶许是饿了,喝了几口水,便津津有味地吃起面来。他也陪着吃,感觉口味尚佳,虽然他平时并没进过厨房,更谈不上什么狗屁厨艺了。饭毕,他拦住了要刷锅的丁春叶,很利索地收拾好了厨房,又顺便领她看了卧室,很轻松地说 :“别再着了凉,你就在这休息一宿吧,挺干净的。我回去了!” 丁春叶迟疑片刻:“那,你睡外间客厅里陪我,我怕!” “好嘞!”郑放惊喜得几乎想跳起来,忙抑住激动,手颤抖着给她扫床,拉开被子,关切地说 :“睡吧,累一天了。”自己抱床被子拿个枕头带上门到客厅沙发床上睡了。
春天的夜并不冷,相反,让他感到有几分热躁。皎洁的月华毫不吝啬地从窗户上泼进来,顺着月光,郑放似乎看到娇美的嫦娥飘飘飞来。他辗转反侧,无一点困意,不由自主地轻轻地起了床。他悄悄拧一下锁,门开了,又身不由己地蹩了进去。没开灯,丁春叶轻轻咳嗽一声,郑放做贼似的心怦怦直跳。他悄悄地进了丁春叶房间,轻轻坐到了她的床沿,稳稳情绪,手抖抖地摸摸她的脸,小声说 :“春叶,还发烧呢, 你洗个澡再睡吧!会舒服些的。” 她像睡熟了:“明晚……”朝里翻个身。 他附她耳边 :“怕吗?用不用我在屋里做伴?”她没吱声。他在她身旁躺下了,轻轻地挨近她,她没动。他的手像条不听话的鱼,慢慢地从她吊带中间的衣缝里钻进去。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假如手真是鱼的话,一定会对热辣辣玉质感胸沟说:“初次会面,请多多关照!”这条“鱼”慢慢地要游到“暗礁小山头”了,她猛地坐起来甩开他的手,厉声喝斥: “滚!”他赶忙赔不是,说仅此一次,下不为倒。她轻咳一声往里挪挪身子,面墙睡了。他坐一阵也睡下了,手没敢再动,身子也没敢往里再挤。虽然身子有些躁热,但心里也有丝丝幸福。迷迷糊糊不知何时入了梦乡。他梦见嫦娥顺月光飘来,他不顾一切抱住了她。一机灵,醒了,天已大亮。不知何时还真的抱住了丁春叶,内裤印了不规则的地图。他赶快起身,叫醒了她。她也忙起床、洗脸、梳头,开门快步外走。他让她坐车,她说自己打的走。他给她门钥匙,说,这院反正也是闲着,以后需要时可来住。她不要,他关心地硬塞到她挎包里。
以后的日子,郑副快递公司经理多了一份幸福的期盼,期盼她能光临寒舍,好蓬壁生辉。他不失时机地发去两条微信,询问贵恙痊愈否?用再看医生否?亲切的询问如泥牛入海无有音讯。他矢志不渝地坚持每晚九点以后到北城佳苑走一趟,在客厅里坐一阵,直到确定不会再有人来才失望地离去。忍受这种失望是一种煎熬,但忍受煎熬的过程好像也是一种幸福。他想,人就是他娘的一种怪异的动物!
这天晚上,用餐的地方距北城佳苑近,十点散场,他仍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开了门。一进客厅,他明显嗅到了女子来过的气味。忙打开那间卧室门,仔细寻找,发现枕边有两根黑色的长发,这长法抝着弯儿,形如游丝。 他拿起来放鼻上贪婪地吸口气,心里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他再四下寻找,见垃圾桶里有几个废纸团。展开看:“丁……我恨你!你还我青舂!”睡在地上的纸团写着:“你个挨千刀的!”他明白了八九分,取纸写几行字:美丽的叶,人活在世, 谁都有太多的不如意,挺一挺,就过去了!前面的路也许充满泥泞,愿为你分忧!他把字条压在枕下,还故意露出半边。
又一天晚上,他在大门外看见院里灯火通明,便兴匆匆推开虚掩的大门,心里像揣个小兔怦怦直跳。他轻轻来到客厅,里面的人吓一跳,他也吓一跳。通明的灯光下,能清楚地看见她黄而稀疏的头发,似乎粘着几粒锯沫花。原来是旧桐板!他很懊恼,厉声问 :“你来干啥!” 她说 :“这房子只许你来,我就不能关顾一下了!” 她话里好像有话,一定是见了字条。她接着说,“明天我去兰封买木料,上次挎包忘这了,要不,哪有这份闲心!” 郑放随口说 :“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咱这院子反正也是闲着,我租给别人了,你有啥东西全拿走,以后不能再来了!”他很欣赏自已的随机应变能力,暗叹这些年经理没白当!万秀梅哼一声说 :“不用问,我们老郑一 定租给漂亮女孩了!” “胡说什么,别司马懿到西城疑神疑鬼的! 租给了一对夫妇。”万秀梅把要拿走的装一电动三轮车,还在他轿车里塞两包袱。
第二天午饭后,郑放来北城佳苑,买了被褥, 炊具,食料,都是为丁春叶准备的。时令进了初夏, 正午的骄阳像在天空燃了堆火,生出了几分热灼。他打电话让人在小客厅与两间卧室都安了空调,预备暂住时用。
当天晚上,破棉袋出了差,儿子女儿食宿在校。他给母亲说,晚上公司里有事,如果忙到太晚就不回家了。他参加了一个酒宴,是一个同学要在下面镇上开个“快递点”。他当场批了,这是他权力范围内的事。酒宴后,他开车到了北城佳苑,见屋里有莹莹灯光。他轻轻推开卧室门,一股呛人的酒气仿佛一群密密匝匝的土蜂毫不客气地迎面扑来。丁春叶正趴床沿上对着垃圾桶吐酒。郑放忙过去给她捶背,她没吃惊。他端来水让她漱囗,换垃圾袋,喂水,煮面条喂她。丁春叶狼吞虎咽吃半碗,又吐。他再打扫,再换垃圾袋,再煮面,乐此不疲。丁春叶吃完,才安稳地睡了。郑放虽是男人,也受不了出酒后的气味。他到另一卧室,打开空调,铺好被褥,回到丁春叶睡的房间,轻声说 :“这间空气质量太差,咱换个房行吗?”春叶没吱声,他勇敢地抱起她,她顺从地搂住他的脖子,秀发的瀑布往下挂着。她对他耳语:“不怕有人知道了收拾你?”郑放心里嘀咕:有人,还不是那个快递总公司副董事长。他在市总公司开会见过他,一绺长长的头发从左侧爬过高高的额顶, 一直盘到右鬓角,整个头顶都像油光发亮寸草不生的秃山包。郑放问:“传说你是他的侄女?”“呸! 他包了我,又把我甩了!”“你不怕,我才不怕呢!”“够爷们!” 他迫不及待地把她放席梦思床上,顾不上关门,火急火燎地解她的衣扣。她用绵绵的手推他: “让我休息十分钟行不?”他坏笑一声:“不行,等不及,不等了!”郑放像饿极的猴子终于够到了仙桃,一晚上吃了好几次,满足而幸福地出了几回淋漓的大汗。春叶每次都气喘吁吁地说 :“你比丁威猛!”郑放每次都亲她一口说:“你比破棉袋软和,够味!” 厅里彩灯闪了一晚,窗外夏虫唱了一宿。他俩第二天醒时,竟然过了上班时间半小时。
在暑天的一个晚上,外面知了有一声没一声地叫,街里汽车干渴嘶哑地断续鸣笛;室内空调呼呼地喘气,热气似乎还要从窗缝挤进来。他推开她搂脖子的手,侧身坐到床边擦了好一阵子汗。 “嘀!嘀!”防盗门传来报警铃声,“嘭嘭” 急促地敲门声! 两人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郑放心里不住地跳,甚至怀疑是快递总公司副董事长派人捉奸。他硬着头皮来到大门口,本是六月天气,上下牙还丛不住地碰。他色厉内荏地问 :“谁?” “咱妈病了,打你电话关机。我寻见了你的车,才找到这!” 他松了口气 :“你先回家吧!我开车比你快。与老李有点事,他们要交房租。”他听听外面没了声响,对跟出来的丁春叶说:“亲爱的,你锁好门,明晚见!”丁春叶扑过来,勾住他的脖子:“我不让你走,我怕!” 郑放像哄孩子似的:“乖,回去睡吧,外边热!我妈病了,不能不回去,嗯——哪——” 他亲她一口,推开她,开了门,见万秀梅还在门外瞪着眼站着。他压低声音说:“想继续过,就别哭,别闹!快回家!”他顾不上万秀梅小声抽泣,开车赶快回了家。
那晚,年迈的母亲带病“工作”,骂他半宿,说要告到朝阳市快递总公司箫董那里去。你老子临走时在医院嘱托了你箫叔,要他对你严加管教,不让你踏进茄棵里去!又骂他,撒泡尿照照,看你还有没有人形?以后不许在外面过夜,否则便死给你看!
郑放给母亲下了跪,说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求老人家高抬贵手千万别告,一告便耗子挠老猫屁股危了险了!他愿对着明月发誓,如果不改便是癞皮狗一条!万秀梅没说半句怨言,只是哭肿了眼。幸好 孩子在学校寄宿,让他保住了最后一点尊严。 他从心里也感觉对不住黄脸婆,与丁春叶见面次数减少了。但就像烟民,一旦发起瘾来便心烦意乱,不可抑止地向北城佳苑跑。到夜间十一点后还得回到金福居,每次他要起身走, 丁春叶都搂住脖子往下拉,使映在墙上的两人影, 扯得像弓。
“嘟”,手机微信铃声打断了他的回忆。他看看手机,又来一条微信,页面里一个胖胖的小女孩笑容可掬地手捧鲜花一举一落,大红字 “生日快乐!”也一明一暗很有喜庆色彩。他缓过神来,一看是快递公司大堂经理苗艳蕾发来的,忙回个笑脸。这个是郑放的第三个女人,与丁春叶不同,她是朵花蕾。
四
他回忆着。大约与丁春叶好了两年后,郑放不再想往北城佳苑跑了。真正的原因,不是郑母的严加管教怕了,也不是万秀梅哭闹让自己幡然醒了悟,或者她又有了吸引力,而是快递公司大堂经理苗艳蕾的原因。
那年中月节过后的一天上午,他们几个快递公司经理, 面试十二个人。本来大家都精疲力尽了,最后一个叫苗艳蕾的使人眼睛一亮。她一头绛黄色削发,粉红色脸蛋,一双深邃的眼睛。看到她让郑放禁不住想到了出国旅游见到的欧州阿尔卑斯姑娘所具有的灵动。在苗艳蕾五分钟甜美的演讲中,郑放把她与丁春叶万秀梅作了比较。丁春叶虽然美,但像被猪拱过的白菜,吃的时间长了也难免犯腻;而眼前的苗艳蕾应该是一株高贵的牡丹,比春叶年轻,比她清纯。万秀梅虽然曾经让他喜欢过,但无情的岁月巳经把她蹂躏成破棉袋、旧桐木板了。
面试结束,郑放装作下楼办急事,在二楼楼梯囗拐弯处赶上了她。他故意漫不经心地问:“你是北京商业大学毕业?”她微笑着点点头。他说,我也是,比你早二十年。她眼晴一亮:“那,那, 我们也是校友了!与我一起毕业的都飞了, 真想不到,你……” 郑放刚想说话,被后面有力的脚步声打断了。瘦小的付正快递公司经理不怀好意地剜他俩两眼,从楼梯口窗户射来的亮光把他的身影托得罗汉一般,“咔叽咔叽”过去了。郑放毕恭毕敬地弯腰点头,他真切地感到,真是鹤立鸡旁,鹤比鸡难受! 他俩说了几句话,互通了联系方式。分别时,他像学哥似的挤个迷眼,她有些羞涩地笑了。
在公司经理会上,他替校友讲了一大堆好话, 结果很顺利地录用了她。郑放又提议让苗艳蕾任快地公司大堂经理,这本是他业务权力范围内的事,也顺利通过了。会后,没等公示,郑放第一时间发微信告知了她被录用并让她担任快递公司大堂经理的消息。他并没表功,依经验知道,这样做会比表功还有功。他很快收到了苗艳蕾发来的一朵大红花图案,花上面闪着明灭交替“谢谢”的红字。郑放心里美滋滋的。
苗艳蕾上班后第一个周末,发微信约他吃饭。他一点也没摆副快递公司经理的谱,很爽快地答应了。本来嘛,校友就应该有校友的作派,摆谱是对外人的事。他开车带她到了市东南滨河海知味餐馆。那家餐馆刚开业,紧靠万亩荷塘,虽进中秋,水面上轻烟中的风荷,一一举而不残,有三秋桂子,越发衬托出餐楼的新颖别致。餐楼门前停车场入口,竖一个醒目的牌子: “别动,举起手来!拿起筷子,尽情地享受美味吧!” 郑放暗自笑笑,停了车,领她进了情侣包房。里面灯光淡红祥和,陈设充满家庭意味。江美琪“月光下那年的情书”乐曲优雅而甜美,平添了几分诗意。由于开车,郑放兴致勃勃地喝了两瓶可乐,并不失时机地热情地劝苗艳蕾喝酒。她也很愉快,一下喝了两杯葡萄酒,脸红红的,愈是彰显了她春天早晨花蕾般的清丽。八点多,她再三催促回去,让他颇感余兴末尽,觉得有违这里美丽景致的盛意。结账时,他阻止她付款,握一下她的温柔的手。他送她回住处,她坐到了后座。送到住室院门囗,在被法桐叶遮得花花打打的灯光下,他郑重地握住苗艳蕾的手说再见。她很快地抽回手, 快步跑进屋里关了门。他怔了良久,听见近处有唏嗦声,转身一看,万秀梅从风景树丛里出来。郑放压低声音说 :“骑电动车满世界跟踪我,有意思吗?”万秀梅小声哭着说 :“怕你跟人好了甩了我!”郑放严厉地说 :“再给妈嚼舌头,小心真休了你!”万秀梅迟迟地瞪他一眼说 :“休了我,你也没好日子过!” 这晚,他觉得邪火没泄出去,又像一个爱喝酒的人只闻到酒香却没沾上唇那样懊恼。
下一天晚上,郑放索然无味地去了北城佳苑。洗了澡,丁春叶裸着身子白得像美人鱼,拉他几次, 他都愣坐着,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仍是苗艳蕾的倩影。
那年冬天,天气阴沉,多雪森冷,地面滑湿。 楼顶,远树,到春节前都是灰茫茫的白。一个冬天郑放都是在北城佳苑与全福居之间毫无新意地周旋着。整个冬天,苗艳蕾都穿得很厚。偶尔见面也只是匆匆点头而过,让他惆怅了一冬。 过春节,苗艳蕾发了一条问候的信息。他连看三遍,仔细品味,感觉“祝春节愉快”就像几滴白开水,淡而无味。
春节过后上班,冰雪初融,鸟儿欢唱。 鲁西南平原结束了一冬的阴沉,开始晴朗起来了。 可是苗艳蕾却并不晴朗,年后她像变个人似的,眉宇间流露着深深的忧郁。
一个星期后的下午临下班时,郑放整理好文件, 正盘算着是去北城佳苑还是回金福居。刚出门,见苗艳蕾踌躇地立在门口。他故作轻松地说:“校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苗艳蕾勉强地笑笑:“我,有事求您!”她一进办公室,泪水毫不掩饰地涌出来:“老天为何要把噩运降到我家!”郑放带上门,收住笑,抚抚她柔顺的头发,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你讲,有何难亊,只要我能做到的!” 她说:“我哥得了白血病,治疗需四十多万。我上大学都是他供应的,家里东拼西凑还不到十万。我想贷款三十万,每月扣我工资还本息。可去了几家银行都没贷成款……” 郑放思考了一下说:“你贷的数目较大,不好办。” 她眼光暗淡,像雪后的秋菊蔫了。 “不过,”他慢悠悠地说 ,“我可给你尽力办成。”“真的?”她眼里放了光,不住地搓手,很激动。 他握住了她的手,像老母鸡张翅护住了幼雏,她略略动了动没抽回。他说“我给你贷了款,你得请我下馆子,哪怕是水管子也行!”“好,一定!” 郑放把自己小金库里的三十五万给了苗艳蕾。苗艳蕾感激地说:“三十万就够了!”郑放说:“拿去吧!钱还是宽裕些好!”
苗艳蕾安排好哥哥住院,很快宴请了郑放,地点还是他们上次去的地方—— 滨河海知味餐馆。灯光还是那样温柔,乐曲还是那样优雅。他一气喝了六瓶啤酒。喝酒的气氛很融洽,他讲了个笑话,说有一天晚上他喝高了,想去洗手间,可怎么也下不了床,仔细一看,原来不知何时躺地下了。苗艳蕾笑得呛了水,一个劲咳嗽。他又连用“赶集”“飞鸟”“对数”等他爱玩的乱七八糟的酒令,劝苗艳蕾喝了一瓶“冰雪露”甜酒,其乐融融! “嘟”一条微信,他一看是丁春叶的:“抱上美人了吧?咋把我晾一边了!”他忙回:“亲爱的,我哪有那艳福!在金福居抱破棉袋呢,脱不开身呀!嗯—呢——” “喝——一醉方休!”他刚举起杯,电话铃响起了《上海滩》插曲,“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这是母亲专用的电话铃,他忙跑出情侣包厢接了。母亲严厉的责骂声劈头盖脸袭来:“十一点了,还不回家,王八羔子,想气死我呀!” “妈,妈,你听我说,儿子在办公室赶材料呢,不信你来检查!今晚我就不回去了,你老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回到厢房,苗艳蕾说:“郑经理,天晚了,咱 回去吧!”他说好,他推开苗艳蕾,自己付了款。出了门,迎面来个酒晕子缠住郑放。酒晕子说,你看天上——是太阳——还是月亮?郑放指指远处 :“对不起!我是——外地人,你,你问他吧!” 他舌根装着有些硬:“高兴——我一点——都不 醉!酒后开车——拘留,你开!”苗艳蕾感觉有点头晕, 她说,我不会呀!郑放说:“你,送我去宾馆,你走!” 他假意走不稳,她扶着他,他整个身子都伏她身上。郑放心里暗骂自己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小人。订好房,苗艳蕾送他进了房间,给他倒了水,说:“郑经理,你休息吧,我走了!”“好,路上——注意——安全!”他关上门,装醉歪她身上,趁势抱住了她。她使劲推,推不开,说: “只准这样抱,不准脱衣服!”他说:“你放心! 太累了,我,我想,找个肩,休息一下!”他放心地抱着她,慢慢地吻她的脖子,轻轻地往上移动吻她的脸颊。开始,她身子僵硬,向后撤着。慢慢的,成了新弹好的棉花,喘了粗气。他关了灯, 喘着粗气,加大了动作,她开始了呻吟,过一会, 他银汉迢迢暗渡了。他幸福地怪叫着伸长身子,出一身汗,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他打开灯,见她满脸是泪:“你都四十多了,大我二十,叫我咋办!” 他忙表白:“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我一定对你负责!那三十万,我还!”苗艳蕾哭着说:“你得给我买套房子!” “行!”他看着她说,“我也有个条件,买了房子得让我住!” 苗艳蕾叹口气:“唉!不让住还能怎的,都给你了!” “一言为定,不许反悔!”他俩像小孩子似的拉了勾,四十如虎的他,再次关了灯,她又发出了呻吟声,呻吟声越来越响,与近处湖面上夜欢的水鸟叫声相应和。
第二天,他俩像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照常上班。郑副快递公司经理除了打瞌睡外,心里像吃了蜜,感觉甜丝丝的光想笑。他主持开碰头会,办公室主任小马见一把手不在场,一边给他倒水一边点头哈腰 说:“郑经理,你一定有喜事了!”几个亲密的同事也打趣:“郑经理,你领奖金了吧!”说起来,郑放在公司里还挺有人缘的。他深谙智者不锐、慧者不傲的古训,做事不摆经理的架子,因此下属能时不时地给他逗个乐子。这一点与付正快递公司经理有天壤之别了。付正经理整天虎着面,像个正部级干部似的,还特别爱整人。公司里的人大多对他敬而远之。郑放故意嗔下脸无病呻吟:“唉!有何喜事呢?简直是一头栽进霉窝里,倒霉透了!我母亲高血压心脏病,媳妇仨月没发工资了!笑是为了以乐观的态度面对厄运!”
下一天晚上,他提前给丁春叶发条信息,要她早会下班有事商量。他也推掉了两个酒场,早早到了北城佳苑。一会丁春叶来了,两人坐到客厅里。郑放已经没多少激情了,再好的菜肴吃久了也有腻的时候。他语气缓慢地与她谈了话,像平时给下属职工谈话一样,冷静舒缓中自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他说,你很美,很喜欢你!两年多来咱俩情深义厚。不过,(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轻微的转折上 ) 母亲多病,经济紧张,万秀梅哭闹,让我很难应付。 万般无奈,得卖掉这套房,以应燃眉之急。并且咱俩的关系,也得告一段落,等到下辈子再续前缘……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扫视她,准备着迎接一场暴风雨。可她出奇的冷静,不哭,不闹,仍像平时一脸孤傲,这反而让他忐忑不安了。他说,你有什么要求,尽可提出来,我一定尽全力满足! 她望着窗外的榕花树影,冷静地说:“北城佳苑附近的红卫河两岸已建成风景区,苑西又建了学校,房价飙升了一倍,一平少说卖八千多元。 这套别墅保底价也能卖-百多万。我多了不要, 八十万走人!” “好,一言为定!”郑放很明白“舍以安为本”的道理,爽快地拍一下沙发扶手,他万没想到事情会解决得如此顺利!他要给丁春叶最后尽下义务,丁春叶推开了他:“郑副经理,请自便,小心路滑!”郑放悻悻地想:“春天就是不好,连喝西北风的机会都没有!”郑放开车走了,当车过去大门红白栏杆时,他有种解脱的感觉:“呸!谁稀罕!”
下个晚上,在“复习功课”前,郑放与苗艳蕾在“海知味”用餐,听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这个厅吧?——鸳鸯……”门“唰”地开了。丁春叶一脸高傲地进门来,她身后立着个“高富帅”:“哟!郑副经理呀!对不起,我们走错门了!这是嫂子啊?看,多年青多漂亮呀……”苗艳蕾脸通红,像一块老红布。丁春叶望着尬尴的郑放:“郑副经理,你们单位还欠我们酒店餐饮账呢……”
房子出手很快,隔一个晚上郑放就急着卖掉了。一个姓王的分店经理请他吃饭,他随口说一句卖房的事。老王当场说,他正好想买房,第二天上午九点后就给他转来二百万。郑放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即打给丁春叶八十万,用一百万在滨河新区买了一百四十平套房。郑放是个有眼光的人,他估计,这里的房价很快就会翻番。装修,购物,他以最短的时间让苗艳蕾搬进了新居,自己很快又有了新窝。他给苗艳蕾买个电轿,下班后,两人回到新居。苗艳蕾做饭,高超的厨艺决非万秀梅丁春叶之流所能比拟,让他吃得津津有味。有了定居,他与苗艳蕾不用东躲西藏住宾馆了。房新人新日子新, 有时候他美美地思考,金屋藏娇大抵是形容这种美好的生活吧?郑放觉得自己越活越年轻了,甚至想等母亲大限一过,就休了黄脸婆,与苗艳蕾结成合法夫妻。在郑放看来,这绝非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苗艳蕾很安分,有几个人给她介绍对象都被她回绝了,并且她在他怀里睡的很安稳。让郑放苦恼的是,他无法独宠苗艳蕾,像许多后宫戏剧里的皇上无法独宠一宫一样。唐玄宗李隆基三千佳丽独宠一人实在难于上青天!
郑放美好地回忆着似乎睡着了。
“嘟,”一条微信把他惊醒。他迷眼一看,又是丁春叶的。这不得不让他起了疑心!自从给她打钱以后,他们基本断绝了来往。今天她是触发了哪根神经?他见页面上是一个大梯子搭在云层上,图片下面一行字:“祝你步步高升!怀抱佳人幸福美满!”郑放赶忙删了,也没回什么信息。
他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呢!他说不清。小个子付正经理阴冷的干笑,丁春叶上扬的嘴角……都让他感到不安。
五
“你们的故事,已经过去好几年……”手机铃响起陈伟的歌曲,这是快递公司经理办公室主任专用铃声。他忙接:“小马啊!什么?我哪里有美人呀!在家午休呢!开什么国际玩笑,好事从来都不认识我!好,我马上到!”他看看表,已是下午一点四十分了。他从胡思乱想中跳出来,忙到洗手间刷洗,接过万秀梅递来的毛巾擦擦脸,一下子清醒了。他大声给母亲说 :“妈,公司里开会,我走了!”
会议在公司办公室举行。付正经理慢条斯理地传达快递总公司关于加强整顿纪律的文件。区检察院的两个人进了会议室,低头与马主任耳语两句,拍拍郑放的肩膀“你是'正’(郑)快递公司经理?”郑放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有件事需要你到法院澄清一下!”郑放很不自然地站起身来,虽然平时他很注意加强喜不上形怒不于色的修养,脸还是不可抑制地变黄了,身子也微微有些发颤。他瞟一眼付正快递公司经理,那小个子埋沙发椅里手夹香烟望着窗外眼一眨一眨的,得意洋洋的。郑放知道他与快递总公司丁副董事长有亲戚,后台硬。郑放问检察院领导,要不要给家里人说一声?他俩说不用。郑放到会议室外面想打个电话,检察院年龄大的领导说:“按照组织原则你的手机应该上交!”他头懵一下,像演动画片,眼前划过一串头像。盘一缕头发秃山头顶的快递总公司副董事长,一脸孤傲眯眼上望的丁春叶,个子瘦小、心眼贼多、目光仇恨而冰冷的付正快递公司经理, 多次送礼请他就餐哼着奸笑的王总、李总、 赵总,面上点头哈腰贼眼轱辘辘乱转的办公室主任小马,明里委屈落泪暗里咬牙切齿的破棉袋、 旧木板、黄脸婆,那个温顺得像小绵羊的睡美人苗艳蕾……是谁背后冷不丁给了他白的进去红的出来的最凶狠的一刀?竟然告到了检察院!
这天是团圆节后的第一天农历八月十六,他的四十五岁生日,北京时间下午三点一刻,是郑放刻骨铭心的日子!郑放晕晕乎乎地随检察院两个人到了一楼大厅。在屏风的两个蓝瓷宝兰巨瓶旁边,站着朝阳市快递总公司箫董事长一干人,他们的表情都周武郑王般的严肃。郑放的头又懵了一下,不知是否给他们打声招呼?
大门外,午后的阳光绚丽得耀眼,蓝天高耸得眩目,鸟儿自由得喜人,金秋气爽得动心!郑放默然叹息:“-切自由都将成为明日黄花了!”
……
原文发表于<<华文月刊>>2019年7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