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芋甜,山芋香
母亲生命的最后几年,她一直惦记着,安庆小轮码头边烤山芋的香味。
母亲说,非常想吃那一口,我都不记得,那时候家里是否还有人去安庆。以母亲的性格,除了自己的子女,母亲绝对不会让别人给她从安庆买烤山芋回来。
入冬之后,安庆的小轮码头每天天不亮就人头攒动,因为第一班轮船必须要在6点前发出。早点摊的生意都特别好,有卖油条、大饼、包子、饺子(混沌)、稀饭的,这是码头边的固定摊位。早点摊飘出来的一般都是水汽形成的雾,而弥漫在空气中的,通常都是一阵阵烤山芋的香味。
烤山芋的工具是一只空油桶,内壁糊上泥之后,在桶中间搭上一层层铁架子,生山芋直接摆在架子上,烤得差不多的时候,山芋就被拿到铁桶外面的铁盖上继续烤,香味就是从盖子上这些已经熟透的山芋上面的飘出来的。
烤山芋的人大多是怀宁人,那是母亲的家乡。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怀宁那边产山芋。
长大后慢慢地知道,山芋似乎不挑产地。怀宁山芋多,不是因为怀宁的地质适合种山芋,而是由于怀宁很多地方是丘陵,那种高低不平的巨石间的一点土地,种什么都不合适,农民只好用它来种山芋。
山芋是经济价值非常低的农作物,不是万不得已,农民都不会用宝贝的土地资源去种山芋。
我们州上人舍不得用好地去种山芋,在大集体的年代,苦于所种的经济作物都要作为任务上交给国家,为了防止食不果腹,队里每年都会选择一些偏僻的土地种一些山芋,因为,山芋也是一种口粮,在饥荒的时候,它能派上用场。
山芋的种植周期非常长,春天的时候,队里从地窖里取出去年养的“山芋娘”,找一片空地种上,不久之后,从地里长出很多藤蔓,农民带着剪子将这些藤蔓从根结出剪出一根根秧苗,在雨后的早晨插到堆成一垄垄的地里。不久之后,这些秧苗开始长出藤蔓,在地里生根发芽,每个入地的根须都是将来山芋的爆发点。秋后,农民将藤蔓卷起,用钉耙在土里挖着,一根根、一簇簇山芋就从土里挖出来了。
新挖出来的山芋由于水分过大,大多不是很甜。在家里或者窖里搁置一段时间,尤其是到了霜降之后,山芋开始发甜,这时候的山芋就变得好吃了。
家乡的山芋吃法非常多,有直接将山芋削皮后切块汆着吃的,更多的时候,还是在粥里,或者是玉米糊糊里,放入切好的山芋块,山芋不仅增加了粥和糊糊的粘稠度,更为重要的是让粥和糊糊变甜了,这些主食吃起来更加甜美和可口。
家乡的山芋分两种,一种白皮的水分大、糖分高,除了熬粥、煮玉米糊时加入之外,过年的时候还用它来熬汤;还有一种皮比较红的山芋,水分小、淀粉含量高,冬天的时候,农民将它磨碎做成山芋粉(淀粉),城里人拿山芋粉做勾芡,而乡下人会用山芋粉做圆子,现在北京的徽菜馆里,山粉圆子还是一道非常受安徽人喜欢的家乡菜。
山芋还有一种吃法是烧山芋,即在灶下做饭的时候,塞火的人会将山芋塞进灶膛里,借助灶膛里的火,将山芋烧掉黑乎乎、香喷喷的。在缺衣少食的年代,烧山芋的行为通常会被家长阻止,因为,烧山芋吃有点奢侈,一根山芋要是汆到粥里和糊里,可以充实一家人的早餐,假如被烧吃了,皮会被烧掉厚厚的一层,且烧山芋一般都是作为零食吃的,当不了口粮。
当然,也有将烧山芋当成口粮的,那就是在公社中学读书的孩子,他们会在早晨带一根烧山芋出门,这根烧山芋是他在学校的午餐。
怀宁人好像只有山芋这一种经济作物,他们每年产出的山芋量非常大,他们还有一种吃山芋的方法,就是将山芋做成山芋干、山芋片,过年前,他们会将山芋干炒熟,这是非常不错的零食。
州上人过年去怀宁探亲,回来的时候,怀宁人都会以山芋粉或者山芋干作为回礼,过年后的餐桌上一定少不了山粉圆子,孩子们的口袋里也会有炒熟的山芋干。
母亲去世前几年,州上已经包产到户,由于山芋的经济价值过低,很多人家都不会专门辟出地来种山芋,加上那几年水稻大丰收,都没有人再惦记山芋的味道了。
人在极度衰老的时候就会忆旧,我不知道母亲惦记烤山芋是不是最后的怀念呢?当时我们都不懂母亲的心思。
前年我们自驾去西藏,途径西安时,因为早晨太早,我让外甥头天晚上给我们备一些烤山芋作为路上的“口粮”,外甥照办了,我们拿到的是纸包的四大根烤山芋。
第二天在秦岭服务区,我们打开纸包,第一眼看到了价签,这四根山芋花了外甥六十多元。
他NN的,这山芋怎么吃,也出不了儿时的香味了。
朱晔(古磨盘州人)
安徽望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理事;2008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著作6部,累计出版200万字。
已出版作品
历史散文(3部):《理说明朝》《理说宋朝(北宋篇)》《理说宋朝(南宋篇)》
旅行随笔(1部):《一车一世界》
长篇小说(2部):《最后一个磨盘州人》《银圈子》
期刊发表作品若干:散见于《文艺报》《厦门文学》《中外文摘》《金融时报》《安庆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