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时光——裙裾飘飘的旧时光
裙裾飘飘的旧时光
◎ 王晓静
午后的空气沉沉,阁楼窗口外斜伸的一枝杏花好像也慵懒地睡去了,我百无聊赖,忽然瞥见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雕花檀木箱,乌沉沉地缩成一团阴影,像个藏着满怀秘密的老人,那是妈妈出嫁时带来的。
走近它,竟然没上锁,里面除了一床床大红的锦被,还有几件衣服,我在阳光里抖开来看,是一条条裙子,白棉布的,卡其色的,格纹的……有一条很特殊,时光将它漂得泛黄,上面的花样都模糊不清,显然是穿的次数最多的裙子,也一定是妈妈最喜爱的裙子,我忽然觉得眼熟,仔细回想,是爸妈结婚照上妈妈穿的那条裙子。
“囡囡,干吗呢?”不知何时,妈妈也上了阁楼。
“妈,原来你这么多裙子啊?”
妈妈看到那些旧裙子,怔了一怔,慢慢地唇角凝成一朵微笑,她出神地看着它们,轻轻抚摸着,像是怕惊醒一个美丽的梦。尘封的往事穿过岁月的风尘,随着妈妈的娓娓道来开始醒转。
那条最旧的裙子是爸爸送给妈妈的,那时流行一种叫“的确良”的布料,软软的,凉凉的,夏天穿上腋下生风,比棉布要凉快得多,的确是“的确凉”。这条裙子的料子就是“的确良”,粉白的底子上开着朵朵恣肆绽放的蔷薇,娇羞默默同谁诉,那些意态美丽的花朵很适合年轻时文静秀气的妈妈。妈妈就穿着这条裙子走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光阴,她很爱惜它,稍有些脏就仔细洗好挂起来,第二天继续穿,一直穿到和爸爸去领结婚证。
还有条咖啡色底子乳白色方格纹的裙子,是妈妈当老师的第一年买的,那时班上有个出了名的捣蛋鬼,他整天骂人打架上课捣乱,再厉害的老师都“降”不住他,那时的妈妈个子娇小,站在讲台上看着跟学生一样大,那天她穿了这条稍显成熟的裙子去上课,努力想摆出一副师长的架势,可在那个男孩面前却有些底气不足,回到家竟发现裙子上有个黑色钢笔画的大大的“×”,妈妈又气又窘,不用想就知道这是那个捣蛋鬼干的,她的眼泪不由地在眼眶里打转,这可是花了不少工资买的啊。她一怒之下到男孩家里准备找家长告状,当看到男孩的母亲时,她愣住了,那是个瘫痪在床的女人 ,只有眼珠能动,连话都说不周全,男孩正在给女人擦洗脸,一见妈妈紧张地脸通红,妈妈没说一句话,默默地为他们做好晚饭就离开了,她暗想生长在这样残缺的缺乏温暖的家庭里,男孩是多么需要关心啊,她把想法付诸于行动。后来男孩再也不捣乱了,对谁都彬彬有礼,就像变了个人。那条咖啡色方格的毛呢裙让妈妈懂得了每个人心里都睡着一个天使,只有爱可以让它醒来。
还有条白棉布的裙子,绣着小朵小朵淡黄色的兰花,那是外婆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外婆是个大家闺秀,饱读诗书,一生最喜白色,她说白色是众色之本,是最纯洁最本真的颜色,而她未能忍受住那场政治运动带来的折磨,吞下农药含恨离世,去世时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穿着优雅的月白色的旗袍躺在床上,就像睡着了一般。妈妈穿着这件白棉布的裙子走过一个又一个雨润烟浓的夏天,她走在小巷里,风穿行在指间,棉布裙摆扑打着光裸的小腿,那柔软熨帖的感觉就像依偎在外婆的胸前。外婆的话仿佛悠悠地回荡在耳边:“做人要干干净净,高尚纯洁,就像这白色。”
……
我的灵魂仿佛已出窍,在那些浸透了妈妈气息和情感的裙子间穿梭,在段段旧时光里穿梭,妈妈的声音像雾气一样在遥远的地方浮浮沉沉,“女孩子,还是要有一条自己的裙子。”
母亲的往昔我无法参与,我能做到的,就是心怀芬芳走过以后的每一季。也许在未来老去的某一天,我也可以在阳光下飞舞的尘埃里晾晒那些旧衣,回想起自己拥有的裙裾飘飘的青春,唇边会不会也有微笑一朵呢?
【王晓静】河南省平顶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