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芝蓉回忆其父一代形意拳大师—尚云祥

先父尚云祥,字霁亭,山东乐陵人。生于1864年,逝于1937年。忆他艰苦勤奋的一生,能使武坛后学从他习武成功之美和所致之由中获些有益的借鉴。
我父聪慧过人,嗜武成性,一生探索研习形意拳。他身体弱小,缺乏精武的先天条件,为达目的,投师学艺,耗尽家产,又失去练功养艺维持生活的物质条件。但他以超人的毅力和惊人精神成了一位身怀绝技,名扬武坛的一代师表。他艺精德高,育人育心,令人敬仰。在此书之一二以表怀念之情。
投师学艺 苦练功成
我父为投名师,历经三年耗费,奔走,才见到威名武坛的李存义先生。可见面后先生又嫌他“像个小糖瓜,难以成材”。幸得周明泰先生说情才同意收下。因身矮力茫,体用皆弱,又有人常以“小糖瓜”相戏,激得他发誓说:“糖瓜虽小,却要让它崩牙”。他不计寒暑,汗洗朝夕,终于功力大进,艺冠群英,倍得老师青睐。
成绩背后必是辛勤的汗水和失败、挫折。在他练大杆子时,遇到了困难,受到老师的批评。但他没有气馁,利用护院守夜,无数次地苦练,功力大进。一次耿继善先生帮他找劲,无意中一伸杆,却被一劈杆拨落在地,耿先生惊喜非常 “好小子,这劲蛮不错嘛”,说完又给予指点。特别是师爷郭云深给他的教益更深。拿练杆子来说,郭老先生的大杆子名震武坛,用杆子插入人腿间,振臂一挑,能使人在空中翻滚。我父得到各前辈的指点后杆子技艺尤深,当他年过古稀时,我曾目睹一擅枪术者口出狂言:“枪不见枪”,交手时,某枪刚一扎出,只见我父用杆一划,“啪”的一声,某手全撒,枪扔在地,瞠目色变。
一次,我父给我和文彬师兄说杆劲。李兄执杆周身用力,以杆头插地,我父用杆一挑“嗨”的一声,李兄杆被挑起,身体骤然被带起离地。偌大年纪犹能如此,可见他艺精功纯。有马某,年青力壮,自为有一点功夫,在我父面前挽袖逞能,说:“这胳臂跟铁也碰碰”!我父笑着说:“我摸摸”;手一握其腕,马某“啊”的一声跪在地上。事后马某说:“这手一握,疼得杀骨头”。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也是练杆子的一功多得。真的!有这手还用什么“拿法”!
我父得郭老先生厚爱,传给了他“三绝艺”。一是大杆子;二是号称打遍天下的“半步崩拳”;三是腹部的“丹田气打”。他以卓绝的苦功,弥补个人不足,终于获得成效。他的“半步崩拳”所向披靡;“丹田气打”功深坚实,民初在北平武术传习所马某擅双跺子脚,脚到墙塌,威力骇人,因而逞能,我父站好让他踹,一踹未动,又来二次,当他再跃步倾力而踹时,他丹田一省气,反把马某摔出丈外,倒地不能起。旁观者惊赞不已。
宽厚待人 注重武德
武坛中的“四大江湖”,除了“横杆”卖艺他遵师训没做过外,为了生活“拉杆”保过镖;“明杆”护过院;“戳杆”教过场子。为了增阅历,验功艺,还曾到处访名家高手。中年后誉满武坛,尤多来访求教者,因之,他的一生与人较艺比手的轶事极多。但他艺高手善,点到为止,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伤人。以武会友,争胜斗强,但总为对方保存名誉,留有生活之路。故他“习武”的一生,未结下任何冤仇。他的半步崩拳堪称功艺精到,但与人较技却改拳为掌以免伤人,他常说:“只能凭技术服人,而不能因逞能而伤人”。
在京西邻近大户有教师徐清,擅鹰爪力,七十五斤平口坛子抓如鸿毛,恃勇登门较艺,我父怕影响他的生计,婉言劝阻,徐不听。比手胜之,他少主人偷看到,因而辞退他。徐追悔末及,还是我父赠给路费而得返乡。
闻密云铁掌冯洛正,授徒数百人,威名远扬。我父前往访之。冯夸耀逞能,我父见其众徒在,只与说理,不与动手。晚间众徒散去才与之较手胜之,使冯虽败而不损名声,冯非常感德敬艺,请结为友。这样的实例甚多,我父常说:“我们以武会友,增长见识,可以走遍天下;如果是逞凶斗恶,到处结仇则寸步难行”。
这样艺高德勋的武德,是值得我们后人学习和借鉴的。
探赜索隐 老而弥坚
中国武术是民族的宝藏,一个爱好者像采药探宝似的去探索、追寻,以求得到他最心爱、最宝贵的武技。我父也是为此历尽艰辛,不仅勤学苦练,而且不断提炼升华。正象江西的婺源灵岩寺古洞,有奇境、名言,又有文字记载,因百年湮没,人们竟不知奇景内容和奥秘所在,怎能不探考。我父为了探索形意奥秘,虽年过花甲古稀,功就名成,犹在探赜抉微,而且追究益切,老而弥坚。终于见地成熟,立论纠偏,在动作劲路上形成了独特风格。
如教五行拳,按中医内经治病健身,五行相生的道理,以劈、钻、崩、炮、横的顺序练,即明理义,又增效益。并纠正了以“鹰提”为“劈拳”的错误。
教练十二形中的鮀形,指明学的不是扬子鳄的鼍,而是学的“剪子股”,俗名叫“香油”、“卖油郎”的昆虫。它身长不足寸,灰褐色,四足较长,雨后常见浮游水面,动作轻灵、迅速,作左右曲线前进。故练鮀形左右曲线进步,动作轻快有力。而鼍则是直线行走,又是泅在水中,说学它有“浮水之精”显然是不对的。
学〓形的〓,是兔虎,又叫秃尾巴鹰,而不是学劣马的骀,且十二形中已有形,又怎能再学劣马?学〓,是因为它站在树上,常是头朝下,尾朝上,故说学它有“竖尾”之能,以增进独特的向上之劲。
特别在练劲上,不论拳术和器械,都要求打好刚(明)劲。他所说的打好刚劲,必须做到上下相随,内外合一,周身完整一气的基础上身力能发,达到“硬打硬进无遮拦”的劲力;达到“起如风,落如箭,打倒还嫌慢”的速度,才算练到拳经要求的刚劲。否则出手沾身不起作用,发不出劲,就没有真正练好刚劲。也可以说没有得到刚劲。当然也就没有资格谈练什么柔劲和化劲。因为在运用中,疾用骤发为刚劲。缓动遂发为柔劲,不意而发为化劲。既都讲“发”,就得有沾身即发的本钱,就得有练好刚劲的爆发劲,否则就是借力而发,没它,也发不理想,更不用说打重、打远和硬打硬进了。所以我父已古稀之年还说:“我若再有卅年阳寿。我就再打它卅年刚劲。”说明想能“发”得更理想,就必须多练刚劲,这也是他几十年实践的经验谈。根据运动生理等科学理论,也只有按这逻辑去理解和锻炼,才不是空谈。当然,我们应该明确:凭使拙力,跺地天响的练法,是练不出他所要求的刚劲的。
故我教人,好像比前人还细微,特别追求每项技术的突出点。因之风格、练法、劲路皆不同于山西、河南、河北。出手柔寓于刚,催且长;发劲快而猛,刚且实;进步快而远,恰如卷地之风;趟劲大且疾,又如犁杖翻地。动作舒展完整,内劲充盈,爆发力大,形成了一套显著特点。
甘守清贫 倾心育人
我父耿介刚正,厌烦旧社会的虚伪应酬,更不满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故旧军阀和有的权贵曾请他护卫、教子弟,都被他拒之门外,即在张之江主持南京国术馆时,请他任教,也被婉言谢绝,甘守清贫,闭门授徒,以慰晚年。特别在弥勒院和辛寺授徒较多,人才倍出。
老人家教人不择贫富,却要求品行端正,勤学苦练。不计学费,不索报酬,任凭弟子量力而为,家贫无力者就白教。李文彬师兄学艺后期就无力交费,我父反而教得更尽心。这样育人轻财的品德深深地感动着弟子们的心。
特别在技术上,让我们掌握到形意拳术平凡中的不平凡,使人们感受至深。譬如同是出手,要求做到先顾后打,束身蓄力,三催一气,沾身纵力等等,给人的体会就是“精”。譬如同是上步,要练出踩意、趟劲、脚打七分,周身一气等等,人们感到的意味就是“深”。何况在动作劲路上,还保存着被人们忽视或少为人知的技法,更耐人寻味和探索。这样艺高德劭,倾心育人的精神感染了他的学生。
为了怀念先父,于1989年古历七月十五,有日本武伯言、河野纪雄等16人,北京许繁曾,天津张秉仁,济南韩伯言,上海裴西荣,东北李竑、董萍,沈阳刘震宇等300多人,集资24000多元,为其立了碑,修了碑亭。1991年清明节,他的在乐陵弟子30多人,怀着十分崇敬和怀念的心情,在碑前举行了祭奠活动。
愿他老人家精神不老,技艺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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