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花
大唐芙蓉园西门正对着的那条路上,两旁的苦楝树又开花了。
小时候的乡村,每年的五月,总是常见苦楝树,淡紫色的小花,细细碎碎的,微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诱人的芬芳。那个时候的乡村,虽然也有明艳的桃花、洁白的李花,然而那个时代的记忆里,它们的盛开总是和春寒料峭相关,是艰苦的、冷飕飕的,常常地紧一下领口看一眼便匆匆而过。只有这苦楝树花,和洁白芳香的槐树花一起,开花的时候已到了暮春,空气是明媚而温暖的,可以换上轻快漂亮的衣服,肆意在田边游荡,看远处麦子渐渐成熟,针芒随风拂过,轻轻地摇动;苦楝树下的野草也都茂盛了起来,会和小伙伴们坐在树下,有春飞蓬开满小花,有蒲公英毛茸茸的小球,轻轻一吹,小伞便飞舞了起来;有时候会爬到树上,摘下几枝苦楝树的小花,和白色槐树花一起扎成一个花束,混合的香味闻着,会沉浸在这样甜美的时光,虽然没过多久花儿就蔫了,被弃之一旁。然而,苦楝花却和儿时的记忆紧紧联系在了一起,是那样温暖的芬芳。
还喜欢秋天苦楝树的果子,金灿灿地挂满整个枝头,乡村的人们将之称为“楝枣子”,它就真的仿佛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枣子呢,总是让人忍不住抬头一望再望。但苦楝树带着一个“苦”字,果子也是苦的。不过当时的我们,可以将苦楝树的成熟的果子从树上摘下来,剥去外皮,用水洗干净,用来“拾籽”或“丢方”。拾籽是一种将一把小颗粒抓在手中、然后抛向空中、落在地上,呈不规则的分布后,再细细谋划着抓住的游戏,谁抓的步骤少抓的多多谁就赢。楝枣子圆圆的,在小巧的手掌和手背上跳跃着,在伙伴们的喝彩上中翻腾着。丢方则是一方以剥离的楝枣子为棋子,另一方以尚未剥离的楝枣子为棋子的一种对弈游戏,在地下画着的横平竖直的简易棋盘山,两个八九岁的孩子,在村头的苦楝树下,杀一个你死我活。那是的乡村,没有今天那么多的电子游戏,可那苦楝树的楝枣子呀,却承载了我们多少的美好记忆呀!
其实,苦楝树在乡村里,并不是一种特别受待见的树。据说明太祖朱元璋还未登基为天子时,落难躲在苦楝树下休息,而熟透了的苦楝果子,一颗颗不断的掉落下来,刚巧正打到这位未来天子的头上,朱元璋被打痛了很生气的对着苦楝树骂道:“你这坏心的树,会烂心死过年”,天子金口果然厉害,苦楝树即应验了这个诅咒:枝叶落尽,它的整株树便开始整株树凋枯败落,连树心都快要腐烂掉,在瑟瑟的西北风中,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尚未完全掉落的楝枣子在空中摇曳,时不时的甩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顶梢细微的纸条在天寒地冻中便会枯死,被风摧折到地上,随着风刮得满地打转。好不容易撑过了冬天,到明春才有起色活了过来。楝树的材质比较轻软,很少用它做家具,也就没有了太多经济价值,加上苦楝全身连树皮、树叶、果实和树根都是味辛苦涩,人们惟恐被它拖累也成“苦味一族”,都想避之则吉,故而在乡村里,谁家的房前屋后,长出来一颗苦楝树的树苗来,人们总把它当作野树,毫不吝惜的拔掉除去,而不会像发现一颗野生的桃树、李树、杏树那样的保护起来,等待长大了从别的地方折下一根枝条来嫁接成一颗真正的果树。但苦楝树砍了又长,长了又砍,那真是一种充满了旺盛生命力的一种树。
或许正因为苦楝树的百无一用,才造就了苦楝树的芳华。在那些个青黄不接的日子里,乡间的刺槐、榆树、杨树、柳树、桑树、构树,甚至泡桐上的叶子早早地被人们捋抺了下来充饥,柳技荆条被人们折了编筐篮,于是早早的这些树便被折腾得面目全非。独有苦楝树没有人去问津,依然如伞,华然若盖,保持着一处繁密的绿荫,直到秋尽冬来。
苦楝树的名“苦楝”,与汉语中的“苦恋”谐音相同,故而苦楝树在古今诗人的佳句中,往往成为相思成灾的象征。宋朝诗人张蕴《咏楝花》诗曰:“绿树菲菲紫白香,犹堪缠黍予沉湘。江南四月无风信,青草前头蝶思狂。只有南风吹紫雪,不知屋角楝花飞。”研究红楼梦的俞平伯老先生知道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号楝亭,很喜欢楝花,但楝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花,在去干校劳动之前他是没亲眼见过的,那次他被下放到河南息县见到这种花,禁不住诗兴大发,连着写了两首《楝花》诗,其一云:“天气清和四月中,门前吹到楝花风。南来未识亭亭树,淡紫英繁小叶浓。 ”其二云:“此树婆娑近浅塘,花开飘落似丁香。绿阴庭院休回首,应许他乡胜故乡。”
写楝花更为著名的是北宋“临川二谢”里面的长兄谢逸,他在其 《千秋岁·楝花飘砌》里写到:“楝花飘砌,簌簌清香细。梅雨过,萍风起。情随湘水远,梦绕吴山翠。琴书倦,鹧鸪唤起南窗睡。密意无人寄,幽恨凭谁洗?修竹畔,疏帘里。歌余尘拂扇,舞罢风掀袂。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连着花和着香味以及诗人意韵,就这么一笔勾连,全写了出来,成就了诗人,成就了那小小的低调的花儿。
而今,百无一用的苦楝树,却成为了一种花叶俱美的观赏树木,在国家级旅游景区曲江文化新区的主干道上作为迎宾树璀璨的挺立着。据说苦楝树不仅树形潇洒,枝叶秀丽,而且其花淡雅芳香,对二氧化硫等抗性强,又耐烟尘、抗污染,具有吸滞粉尘和杀灭细菌的功能。故适宜作庭荫树、行道树、疗养林的树种,也是工厂绿化、四旁绿化的好树种。除此之外,苦楝树全身是宝,树木可供制器具,边材黄白色,心材黄色至红褐色,纹理粗而美,质轻软,有光泽,施工易,是家具、建筑、农具、舟车、乐器等良好用材;用根皮可驱蛔虫和钩虫,根皮粉调醋可治疥癣,用苦楝子做成油膏可治头癣。此外,果核仁油可供制润滑油和肥皂等。用鲜叶可灭钉螺和作农药,果核仁油可供制油漆、润滑油和肥皂, 树皮可作燃料,皮、叶、花、果既可提取川楝素,还可除农业害虫,最大的奉献是为人类疗疾治病。
哦,原来小时候乡村视为废材的苦楝树,竟然也是一种宝树哟!
晚上,给在老家的弟弟打电话来,聊起了苦楝花,弟弟说:“在房屋的西北角,大前年长出了一棵苦楝树,一直没有理它,前年冬天长了两米多高,我把它砍了。这不,在砍伐过后的树根上又生出了新枝,经过一个春夏的生长,已经又两米多高了,叶子郁郁葱葱。这树长起来又碍事,还是趁早砍掉吧。”我说:“不管它,就让它长着吧。”
苦楝花,苦恋着的,其实是那样的一种牵挂。
——2017年5月2日夜
杜宇于齊斎·尚书房
是夜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