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洪健鹰:宽容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702】

宽   容

江西余干    洪健鹰

老爸去世后，我回老家的次数明显多了，未完全走出悲伤的妈妈盼着我回去，就算逗留几个小时，或是吃顿饭都行。这次回家，妈妈平静地说，阿莲娘死了。

阿莲娘我是熟悉的，小时候我诅咒过她早死。

我家和阿莲娘家是邻居，斜对门。那时我家养了只母狗，母狗下崽后四处乱走，因为吃了阿莲娘家桌底下的骨头，被她砍断了脊骨，血淋淋地跑回来。眼前的一幕让妈妈惊呆了，妈妈循着血迹找到阿莲娘家，阿莲娘死活不承认，还把妈妈骂了个狗血喷头，妈妈说不出粗话脏话，只得红着眼睛回家。自此，我们两家不怎么来往了。

除了养狗，妈妈还喂猪，家家户户如此，全都散养。那时喂猪好艰难，疫病频发，我家里的猪好不容易养到二百来斤，本指望两个月后出栏，又是因为去了阿莲娘家，偷吃了她家的潲水，右后腿被重重地砍了一刀，血肉模糊，一蹦一拐地惨叫着往家赶，一路上尽是血迹。妈妈哭着与阿莲娘论理，阿莲娘先是说自己心地善良，下不了这手，后以自己是大户人家之势碾压，大骂妈妈无理取闹。

“你无凭无据，一次又一次乱咬我，到底为啥？莫名其妙！”

“莲嫂，我不是无事生非的人，你看到这地上的血迹么，从你屋里出来的，我怎会冤枉你？”

“有血迹便可为证，你是公安局破案啊？”

妈妈知道有口难辩，气极之中铁青着脸回家。

“崽啊，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出息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记住妈妈今个说的话！”妈妈说完，瘫坐在地上许久不得动弹，我听出了妈妈的绝望无助，我知道妈妈伤心欲绝，我咒骂阿莲娘不得好死！眼见猪这么半死不活的，老爸只得央求屠户廉价收购。

未过几久，我远出求学，三年后，阿莲娘随小儿迁居村东的古樟树旁。

后来我一直在外地生活，儿时的人和事陆续淡出我的记忆。我每次回家时，妈妈爱谈些自家亲戚兴衰之事，从不闲聊街头巷尾的奇闻异事，更不评说东家长西家短的。

年前，妈妈突然说阿莲娘得了老年痴呆，在外面瞎走，认不出自家儿女，也不晓得回家的路。可这老地盘她常来，虽说她迁居到远处三十多年，但她记得这是她的老家，熟地难忘，看见妈妈她会招呼。

“三阿（妈的小名)，你家老二常来看你吧，还是你家儿女孝顺，我家子女死光了，没一人管我。”说完，她嚎头大哭起来。

“莲嫂，你家子女好着，回家去，你孙女刚才还在四处找你，不哭，不哭。”妈妈拉齐了阿莲娘歪斜的上衣，理了理她额头散乱的头发劝道，其后牵着她的手，送到她家门前，直到有人出来接她，才肯离开。

我告诉妈妈，斯人已去，世上再无坏人。妈妈依然平静地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以前的事她早已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