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受命于天乎?将受命于户邪?” ——《史记·孟尝君列传》
“人生受命于天乎?将受命于户邪?”
——《史记·孟尝君列传》
[导读]
孟尝君姓田,名文,封于薛,称薛公。与其他三公子相较,孟尝君是个性特色最鲜明、让人既爱且恨的人。他有春申君早期一心为国的智谋与担当,有信陵君的礼贤下士,也有平原君的利令智昏。
孟尝君身份高贵、家庭地位却颇低,以智谋与担当而改变命运。他的父亲靖郭君田婴是齐威王少子、齐宣王庶弟,曾任齐相,身份显赫;但孟尝君却因“五月五日生”,父亲竟然嘱咐他母亲不要抚养他,他是背着父亲被养大的,一直到成年,才由其他兄弟带着见着了父亲——他在家族中显然是个多余的人。但孟尝君有辩才,他问盛怒的父亲为何“不举五月子”,父亲说出“五月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之后,他一句“人生受命于天乎?将受命于户邪?”的反问,加“必受命于天,君何忧焉;必受命于户,则可高其户耳,谁能至者!”就把父亲说服了,确认了儿子的身份。之后他乘便问父亲“子之子为何”“孙之孙为何”“玄孙之孙为何”,让父亲答不上来,由此指出父亲相齐三王,“齐不加广而君私家富累万金,门下不见一贤者”,最终是“尚厚积余藏,以遗所不知何人”的错误。一语点醒靖郭君,先是“礼文,使主家待宾客”,然后是“以文为太子”,最后靖郭君死,“果代立于薛,是为孟尝君”。孟尝君由被父亲抛弃到被承认、被承认、被重用,最后成为继承者,全凭自己才华见识,与春申君虽非楚王室血统,因上书秦王解楚之难、舍身让太子归楚继承王位而受重用为楚相,极为相似,体现的是智谋与担当。
信陵君可谓真正的礼贤下士,大有“山不厌高,海不厌深”之势。“食客数千人”,如何认得全,如何关照得齐?孟尝君自有办法。他与门客交谈的时候,让人在屏风后记下所谈时说到的“亲戚居处”,门客一离开,他就“使使存问,献遗其亲戚”。他不仅拴住门客的心,也把其家人的心也拴住了,让他们“人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于是必然对他忠心耿耿,尽智尽力。同时,孟尝君能做到与客人同饮食,不搞特殊化。有客人曾抱怨自己吃的太差生气想走,没想到孟尝君端出自己的饭菜给客人看,竟是一样,让客人羞惭得自杀。孟尝君还能做到尽量遂客人所愿。冯谖见孟尝君,被安排在“传舍”住,他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被安排到“幸舍”后,又歌乎“长铗归来乎,出无舆”;安排到“代舍”后,又歌乎“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虽然对冯谖“得寸进尺”的做法“孟尝君不悦”,但至少说明他为食客能尽所能地满足;且“十日”一存问,不是如平原君一样收下毛遂后就不理不睬,以致在门下三年,竟不知道毛遂有何才能。也正因此,当孟尝君被“废”失势、“诸客”“皆去”的时候,冯谖挺身而去,千里说秦王,让孟尝君再次“重于国而邑益广”。孟尝君礼贤下士,虽然常常弄得“邑入不足以奉客”,但还在尽力满足客人需要,与信陵君的屈尊拜访侯生、毛公、薛公,都是礼贤下士的极致表现。
当然,孟尝君并非完人,也有利欲熏心不顾家国利益以及残暴的一面。说来可笑,他的父亲以为“五月子”会“长与户齐”,但孟尝君却是个矮子。他在赵国时,赵人耳闻孟尝君大名,一起来围观,却发现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魁然”,而是一“眇小丈夫”,笑了他,孟尝君一怒,“客与俱者下,斫击杀数百人”不算,还“遂灭一县以去”!看来孟尝君内心还不够强大,不知身份地位与智识可以弥补外在形体的不足,而一怒之下的残忍也呈现出来了。而更为人所不齿的是,身为齐国公子,为了自身的利益,竟弃国卖国!秦亡将吕礼相齐,他听信苏公的言说,以为“齐秦合,则亲弗与吕礼重矣,有用,齐、秦必轻君”,为了保持自身地位,他与秦国穰侯勾结,希望穰侯“劝秦王伐齐”;而后齐湣王灭宋后,“欲去孟尝君”,孟尝君到魏国为相,竟“西合于秦、赵,与燕共伐破齐”,最后是“齐湣王亡在莒”,齐国几乎灭亡——要知道,孟尝君可是齐王族血统,齐是他的“父母之邦”,与屈原死而不离父母邦国、平原君随赵而亡相较,真是天壤之别!
这里再补充两个有意思的话题。孟尝君招天下之士,不论贤良与否,用《史记》来说是“孟尝君在薛,招致诸侯宾客及亡有罪者”;几百年后,太史公经过孟尝君的封地薛,“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原因就是“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入薛中盖六万余家矣”——难怪王安石在《读<孟尝君传>》中说:“夫鸡鸣狗盗之出入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也难怪他被人一笑,门客就把一个县就屠没了。另外就是孟尝君对冯谖感慨的“常好客,遇客无所敢失,食客三千有余人,先生所知也。客见文一日废,皆背文而去,莫顾文者”,而冯谖说的“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事之固然也”,道尽了多少炎凉世态!这炎凉世态,孟尝君尝过,廉颇尝过,苏秦尝过,司马相如尝过……